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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上一紧,已被牢牢圈在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鼻息边隐有石琼花的香味,那个人低低道:“青儿,我便是那头白老虎。”
我心中一震,尚未想明白其中缘由,已感觉到腿边伸过来一个温热的带着腥味的巨盆大口,死死咬住了我的腿,疼痛随后而至,我惨叫一声,身子已腾空,但腿尚在那巨口之内,一时之间倒难以拨出。
我听见岳珂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青儿,你怎么啦?哪里痛?”一臂搂着我,一手已四下在我身上到处摸索。疼痛慌乱羞窘立时袭来,我咬了咬唇,感觉到自己腿上那巨盆大口使劲试探着用力咬,似乎下刻,我便能听到自己腿骨在这巨口之中清脆断裂之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音也不觉带了丝哭腔:“腿,右腿,有什么东西咬住了我的右腿……”
他四处乱摸的手停了下来,似弯下腰去,只听得重物轰然落地的声音,我们不过离地约有三尺,我的腿终于被抢救了回来。
夜色如漆,他揽了我的腰驾起云头冲了上去,却还是一片无际的黑暗。我腿上血流如注,身上渐渐泛着冷,感觉紧搂着我的那人伸出手去,在我的伤处摸来摸去,我本已疼极,这会更是难忍,凄惨呼痛,感觉那伤处被以指按压,似止了血一般,再感觉不到热量流失的那种无力之感。
他正弯下腰去替我包扎伤处,头顶有疾速风声掠过,似大鸟兜头扑下一般,我强忍着痛,挥出五彩青翎,只听得一声惨呼,似鸟非鸟,似兽非兽,青翎带着淡淡血迹回到了我手中。
我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尚有能力反击,只因岳珂在俯身替我包扎伤处,这云头尚有几分颠簸,歪歪斜斜向着高空腾起。还未庆幸完毕,已听得天空中扑天盖地的百鸟拍翅之声掠过,头顶似有几十只巨鸟袭来,岳珂警觉的直起身子,一手将我紧揽进了怀中,只听得连连惨呼之声,嘶哑难听,我的脑袋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按在胸口。
在这样铺天盖地泼黑一般的漆黑世界里,我终于不再是一介孤鸾。
紧搂着我的这个人,他有温柔坚定的心跳之声。
尽管,我知道,那与他回护碧瑶一般,并无过多的绮念,但我,还是忍不住贪恋此时的温暖,有人替我抵挡风雨侵袭,恶礁艰险。
我伸出两臂,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
只感觉到手下这精壮的身体僵了一瞬,想来,他定然想不到我会有如此举动,这与那些从前将头轻倚在他胸口的那些女子,并无什么区别。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不同的。
耳边风声惨戾声纷沓,我静静伏在他的胸膛之上,正在忧心万分之时,垂沉黯黑夜幕被惊雷一劈为二,雷声震耳,电光狂怒,如亮色银蛇在空中翻滚,借着这惊雷,我惊异的低头去开,原来我们踩着云头已高过女床山山顶约一树之遥。底下奔跑无数小兽,更有精妖恶怪逃窜,一片纷杂恐慌。更游窜着无数的蛇虫鼠蚁,远远瞧去,地面竟然如海上波浪,不住起伏。
这些游走之物瞧来委实悍然,竟然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动物都已吞噬。但凡山鸡恶狼,皆被它们潮水般的游走掩盖,片时便只剩下一架白骨。
我大骇,结结巴巴指着低下:“这……这……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蛇虫鼠蚁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能有这般尖利的牙齿。虽然体积还维持着旧时的大小,但分明已经进化成了一群猛兽,凶悍顽勇。令人心惊。
我结巴了半日,才发现岳珂根本就不曾回应,抬头去瞧他时,又被惊住。只见天空中黑压压盘旋着一群群的鸟,样子奇形怪状,有一种样子与鸡有些相似,却生了三个头,六只眼睛,六只脚,三只翅膀,样子有些像传说之中的鹃鸺。另有一种却生有四个翅膀,正是蜚蛭的样子。但我从前翻阅典籍,倒从不曾听闻这两类鸟会有这般悍匪性情,居然也敢攻击仙人。
岳珂下颌紧抿,手中青锋护在我二人身周,不断有怪鸟被他的护体仙气所伤,哀鸣堕堕,掉下地去,立时被那些蛇虫鼠蚁淹没,只余一副白骨。
头顶之人枭枭桀笑:“女床山物产丰富,二位却龟缩在那小小茅屋之内,有何乐趣可言?”
云头冉冉腾起,只见猰王正踩在两头怪鸟的背上,衣袂飘扬,唇角嘲意宛然。
惊雷轰轰,有大片大片雨滴砸下来,我的眼前瞬间便模糊了。只感觉到腰间那条紧揽着的手臂越发揽得紧了些,我有些想要提醒他,又怕分神,令他落败,只得维持原状。
岳珂似无意的低下头来,嘴唇紧贴在我的耳边,小声道:“青儿……”又一道惊雷,瞬间将他的声音劈得支离破碎,我只隐约听到了几个零星的字:“……不是……喜欢……”
我自然也了解他拈花惹草的本性,我这般平常的容貌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连忙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将耳朵凑了上来,我紧贴着他的耳朵朝他澄清事实:“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因为你这般待我就喜欢上了你,死缠着你的,你不必恐慌!”
他一向见惯了我有些散漫无拘,言而无信的样子,此时许是因为我的保证不能令他满意,那张脸居然黑了半边,被雷光一闪,瞧来居然有几分怒意腾腾,与天边惊雷倒有几分神似。
我瑟缩着将身子往外拉了拉,他却似赌气一般,猛然将我又拖进了自己怀中,可怜我修了几千年,才修出了个令自己甚为满意的鼻子,这般重的撞上了他的胸膛,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塌了几分?
我哭丧着脸去瞧他,那知他却不再瞧我一眼,字字如冰簇冷箭,连连向着猰王射去:“猰貐,你不过就是一只十来万年的恶兽,当年与修罗王燮焚苦战败北,走投无路,逃窜潜伏在此,只当除了魔界,仙界便无人再收拾得了你?”
我心中暗道,坏了。
任是再心气高傲的仙人或者神兽恶魔们,总不喜欢被当众戳穿自己当年的败迹,岳珂这般不怕死,岂不是要激怒这只恶兽,将我二人吞下去不可?
果然,猰貐闻言,先时的如沐春风之容立时换作了严霜九冬,一字一句道:“原来你这条小小龙子,竟然也知道此事。看来今日本尊不杀你,倒有些难为了。”
岳珂在我耳边耳语:“青儿,我与猰貐打起来,你立时踩着云头离开此地,千万不要朝后望。切记切记!”
我讶然的盯着他的脸,却瞧不出一丝端倪,心下疑惑:他这般大费周章的搬出猰貐的旧事来,难不成是为了激怒对方,与之拼命,好令我脱身?
我从前受过颇多冷遇,如今这事就好比凡界穷了几十年的老乞丐,忽然被人捧了一大堆珠宝金银来堆在他面前,总是惊吓多过惊喜,多半觉得难以置信。
岳珂真身乃是东海龙三太子,此刻雷鸣电闪,雨势惊人,他居然稳立云头,长姿挺拨,如濯濯春柳,雨润身矫。我心中五味陈杂,有太多疑窦不能解开,但迫于情势,一时之间倒不好就地坐下来深谈个明白。不过是眨眼间,猰貐便如猛虎扑食,赤红了眸子扑了上来,手中斧铖挟了万钧魔气,似恨不得要将岳珂一劈为二。
腰间铁臂一松,云头之上已无岳珂身影,耳边倒响起他的叮咛之声:“青儿,快走!”眼前白影闪过,他已如矫龙入海,在雷雨之中向着猰貐扑去。我脚下云头却似有灵气一般,向着东面而飞。
我忽尔便想了起来,这云头是岳珂招来的那朵祥云,自然听从了他的召唤。我腿上伤处此时虽已不再流血,但痛得厉害。亏得身上这件袍子乃是离光所赠,正是水中至宝鲛绡纱,下云天雨水不透不湿,才不曾将伤口泡开。但若要我踏了此云去东海避难,却也是万般不愿的。
那云头越来越远,我紧揪着一颗心回头去瞧,女床山山顶之上所斗二人艰险万分。岳珂现今也不过四万四千岁,在一众神仙里头,也算得年轻俊俏的后生。若白白葬于此地,怕是这四海八荒的仙子仙娥们定然要将我剁巴剁巴咽下肚去。
鸾鸟虽然是个不甚珍贵的品种,但我历来惜命,又不屑于掉进此桃花劫难之中。况且……我心中不无酸楚的想到,天上地下万把年,岳珂,他是头一个将我推出险境而独身赴难的仙友,这份情谊已弥足珍贵,也够得上换我青鸾这条命了。
心中主意已定,我再也顾不得腿上伤疼得钻心,化出鸾鸟真身向着女床山飞去。
衣香尘影
借用凡界的话,从前我四处惹事生非,其实便是四海四荒的一名泼皮无赖,心无所拘,身无所忌,任何架都打得。
但今日徘徊在女床山山顶,我方知道自己尚算纯良,不过幼时少教而已。真正的泼皮无赖地皮恶霸正是今日与岳珂斗得天昏地暗的猰貐。他的法器一出,天地同哀,万物齐悲。眼瞧着岳珂现了颓势,我心中焦虑,欲从旁做个帮手,却被虎妖奉命相拦。
他今日一反过去亲昵之态,手中擎着把长弓,弯弓搭箭,箭头经雨水冲刷,更见寒利,遥指我的来处。
我虽从不曾将他放在心上,但他身为妖精,能大胆向一位上仙示爱,这份胆识许正是凡间所说的熊魄虎胆,委实令我有些敬佩。只因我杀了他两位兄弟,豹妖与狼妖,这份梁子已结得有些大了,想要化解想来已不能够。
我现下乃鸾鸟真身,被他箭簇这般相胁,总有几分被猎人紧盯着的感觉,这感觉确然有几分不妙。我趁势振翅腾飞,身在半空已化出人形,青袍曳曳,先下手为强,五彩青翎向着他激射而去,足踩祥云冲向了山顶的激战圈。
脑后风声一紧,我万料不到七彩青翎居然阻他不住,紧急之中侧身,只听“噗”的一声,左手臂传来钻心的巨痛。
我低下头去,犹不能置信的去瞧自己臂上伤痕,有什么沿着身体一路逃窜,我咬牙拨出箭头,脚步虚沉,几乎连云头都要踩不稳。
那箭头在雷光之中泛着隐隐青霞,竟有些意外的好看。
凡间那名诗怎么念来着?
——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