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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道生道:“奴虽为太子亲信,却是无法忍受太子预谋伤害二圣的。”
李治阴沉着脸,太阳穴突突直跳,因为他的疏忽,明空在朝中势力崛起,眼看着都盖过了他的锋芒却无力铲除。现如今,又有个儿子将成大患,他和他一样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是玄武门厮杀下幸存的一脉,这么多年谁都不提那段历史,可心底都视那场政变为景仰。李治看着身旁的明空,他一代帝王断不能沦落到在妻与子的掌缝间求生。
明空冷冷盯着赵道生,对他的话并不十分相信,李贤已是太子,皇位将来必定是他的,若身边无妖人蛊惑,又怎会心生谋逆。
然在赵道生的指引下,东宫的确搜出了更多罪证,八风殿的密阁中还有一堆兵器和几封与朝中大臣往来的信函。
李治将缴获的兵器清单递给明空看,论数量已足够他挟持内宫的了。先前几夜,明空还在为李贤私藏少量兵器一事向李治解释,如今,话已无法再圆。
李治道:“他最像你,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婉儿被雪衣急急召到了含凉殿,殿中宫人都被屏退,皇后独自站在殿台前遥望太液池,风吹得她的衣袍簌簌作响,婉儿见了,心中莫名不安。
皇后转过身,语气少有的微弱:“婉儿,你来替我写一份废太子书,明日下发。”
婉儿听罢,身不由己跪倒在地,眼泪不知不觉盈满双目,她自知没有资格为太子求情,她更知接下来说的话会让皇后觉得她愚蠢,可她没有办法,开口哀恳道:“皇后,求您别这么对他。”
明空看着婉儿,恍惚想起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个人泪眼婆娑跪倒在她跟前,求她救一个人,她不是不能救,但她明哲保身,只顾自己的前程。有的时候,心里也会想,若当年真不顾一切求李治饶了李恪,之后的人生会走向怎样的光景。
她不是不能救,她只是一直冷静、理智并且自私,当年她为了保全自己没有救李恪,如今在儿子与自己之间,她一样选择了自己。可她疼惜那种无可名状的爱情,明空扶婉儿起身,道:“我知道你对贤儿有心,你可以选择留在宫中继续辅佐我,也可选择陪贤儿一道去流放,我会赐你个名分。那流放名单上到底要不要加上你,你自己定夺。我今日格外累,都先退下吧。”
婉儿低头退出含凉殿,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东宫。那里人头攒动,正在搬运太子图谋造反的罪证。
婉儿停在承恩门前,挡了一小队宫监的去路,他们扛着搜出的一箱箱兵器,气喘吁吁道:“上官舍人,借过一下。”
婉儿并不挪身,只是远远地望着八风殿。围观劝阻的人越来越多,可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足足哭了半个时辰。之后,她擦干眼泪转身就走,再也不见泪容。
次日,废太子书下,李贤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流放前夜,明空去探被软禁在东宫的李贤。赵道生告密后,皇上许了他官位,但上任前夜却不知被何人暗杀,尸体摆成跪地服罪状陈在了东宫的玄德门外。
东宫内院一片萧索,李贤脱了屐子,敞着外衣,散坐在地上斟酒自饮。
明空道:“赵道生在宫外狎妓养娼多年,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那种人?”
李贤淡淡回道:“赵道生之于我,不就像您之于父亲吗?”
明空怒道:“你怎可把自己的母亲比作那样的人?”
李贤抬头看着明空,眼中仿若有泪:“您真的是我母亲吗,我的母亲不是被您杀了吗?”
明空震怒:“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贤笑笑,他想到哥哥李弘做太子时,也犯过这样那样的错,可都被宽容了,厚此薄彼只因他非皇后亲生。很小的时候,就听姑祖母常乐公主暗暗说起过,说他其实是皇后的姐姐韩国夫人苟且出的野种。母亲大概就是因为这,才从没表现过喜欢他,也大概因为如此,常乐公主的女儿赵鸢才最终没有选择他。赵鸢不是不爱李贤,但她必须嫁给真正的嫡皇子,所以她选择了李贤的弟弟李显。
李贤凄凉道:“皇后,你是对的,你若不废我,他日待我成帝,也定会废掉你这个太后。”
明空只觉额头青筋迸起,一颗心砰砰跳出了鼓声,她执起李贤散落在地的木屐,怒瞪着双眼想往那孽障身上砸去。
李贤并不躲,只是哀哀看着她,那双受尽委屈的眼,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从没想过亲生的儿子竟会怀疑自己的生母,可这一切难道不是她亲手造成的吗?生这个孩子时,她刚当上皇后不久,沉迷权术,对他疏于照顾。明空无力地松开手中木屐,只觉满身疲惫,她缓慢地往殿外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了,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回过头道:“贤儿,我是你的阿娘。”
长长的回廊,明空独自走了许久。东宫内撤光了仆从,连殿中的烛火都零落了,一寸明一寸暗,明空的眼中全是泪。她也委屈,和贤儿一样委屈。出殿前她扶着柱子哭了许久,哭尽了,才面无悲喜地走出去。
候在院中的雪衣迎上来,明空的声音带着贯有的冷静:“去把那个间离造谣的人查出来。”
李贤离宫那日,只有雪衣去送,她给李贤带来了一匹马,雪衣说:“这马今日一早在厩中撞栏嘶鸣,皇后听说后便命婢子把马提出,让您带去巴州。”
这是李贤生命中的第一匹马,那年他还是孩童,明空带着李弘与他去马场挑马。其实那会他还未到可以学骑马的年龄,但他执意要与哥哥同去,明空也允了。记得那会,哥哥李弘挑选的是一匹眼神温顺的小母马,而他则看中了这匹刚从西域进贡的烈性马。饲马官提醒道,此马尚未被驯服。明空便说:“那就把它驯服,给沛王当坐骑。沛王相中的马,若不能为他所用,就拿去杀掉。”一向寡语的李贤突然仰头问明空:“要怎么训呢?”明空笑答:“只需三样东西,铁鞭,铁锤与匕首。”
雪衣又拿出一只锦盒递到李贤面前,李贤接过,里面是一支纤细的毛笔和一件似已穿旧的肚兜。
雪衣轻声道:“这肚兜是你出生后的第一件衣,皇后怀你时以为会生女儿,故绣了这么一件百花兜,你瞧这粗枝大叶的针脚。还有这毛笔,是拿你剃下的胎发制成的,你从娘胎出来时就已发长过耳,大家都说这是吉兆,皇后便有心留下做个纪念。”
李贤收起锦盒,起身上马,道:“我该走了。”
雪衣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二郎,早日回来啊……二郎,等二圣气消了就回家来啊,二郎,二郎……”
李贤快马扬鞭,奔逸而去,他那么迫切地想将那半世的荒唐抛于身后。烟尘滚滚,长安终于再也看不见。
☆、第二十七章
近日,英王府中新起了一架秋千。王妃赵鸢心情格外好,她姿仪昂然对一众侍女道:“今日,我要站着荡秋千,我还要翻出几个圈来让你们好好瞧瞧。”她站上秋千,对身旁的侍女道:“来,你来帮着推。”
可那侍女生怕伤着王妃,推秋千时并不敢十分用力。赵鸢尝试多次,都未荡到最高,便心生不耐:“你这没用的,去把英王给我叫来。”
侍女为难道:“英王怕是午睡未醒。”
赵鸢理直气壮道:“那就把他叫醒啊。”
侍女只好唯唯诺诺去了,也多亏李显好性子,一听是爱妻唤他,忙下床奔来。
赵鸢娇俏地站在秋千凳上,回首对李显道:“殿下,时至今日我可要翻到那最高处,再也不能有什么挡着我了。”
李显宠溺地笑道:“你要什么我都依,都依。”他一边稳稳推起秋千,一边吩咐众人为王妃加油鼓劲,眼看着秋千就要飞过横杆,底下的欢声却都停了,连李显也不再帮着推了。
“怎么了?”赵鸢不满地转过头,正巧看见皇后站在院门口冷若冰霜地望着他们,她吓得一个激灵,失足掉落到李显怀中。
因着行为不检,英王妃赵鸢被皇后关入内侍省思过。赵鸢的母亲常乐公主闻讯后,忿忿不平跑去侄子的病床前告状。
常乐公主对李治道:“显儿将成太子之际,皇后故做此举就是为了废掉鸢儿,好让她武家的女孩做太子妃。”
李治并不多话,只是重重放下药碗。因先前有御医说,圣上原先服用的异国神药底也伽会使人产生瘾症,明空知道后,便逼着李治停了这药,另请御医开新药方。新药一日喝三剂,身体受着苦,心里还不得闲,这病怎么好得了。李治愤愤把药碗向外一推,“不喝了。”
侍从见状忙出言相劝,常乐公主眼见今日不是时机,只好先行退下。
皇后那边很快听说皇上中午不肯服药之事,到了晚上,她亲自端着药盏来侍奉皇帝喝药。
李治靠在床头,满脸不悦,明空半跪在床榻边,淡淡道:“圣上是要听信他人谗言,怀疑起自己的妻子了吗?”
李治无奈:“常乐公主是朕的姑母,她来求朕朕定要给个答复。再说,她这辈子也只有赵鸢这么一个女儿。”
明空道:“后嗣凋零也不知积德。若不是她造谣,贤儿怎么会……”
李治道:“事情既已过去,不如忍了算了。”
明空顿时失控,端着药盏的手抖了起来,她颤声道:“为什么要我忍?”
李治看了她一眼,拿过玉碗,缓缓喝尽汤药,淡道:“我就一直在忍,作为一个皇帝,我忍的还不够么?”
“可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啊,”明空的身子一点一点矮下去,仿佛罪孽深重般垂首道:“在我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他。”
距离赵鸢被囚已有五日,英王府内依旧消息全无,李显按捺不住,派人入宫打探消息。
探子前脚刚回府,后脚就来了宣圣旨的宫监。全府仆从跪了一地待候听旨,唯李显全然不顾礼法,大步上前将那探子从人群中拽起,“你先说,有王妃的消息么?”
探子觑着宫监愈发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