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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唤我一声母亲,再合适不过。”
话音虽轻,可是方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二三四,听到这话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金凤对这位大夫人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于是站起来一一见过二三四夫人,又规矩地回到原位跪好。
大夫人见她这样拘谨,微笑问道:“看你的举止,像是读过几年书的。”
“我娘送我去私塾念书,有四五年了。”
“想不到,你娘还有这般见识。”
三夫人又咯咯笑起来:“再读也不过是个土包子罢了,怎比得咱们的小才女白玉姑娘?”
“才女又如何,可惜没有这么好的命。唉,可恨三姐你当年没生个女儿……”
“四妹妹这话说的,我没有女儿,难道你就有女儿?我们都是福薄的人。还是二姐姐命好,膝下有子,比什么不强?”
“三妹四妹,你们说你们的,攀扯上我,又算是怎么回事?”
“哎……”
金凤这才恍然明白,这三位夫人并不是在针对她。她们根本就是习惯了互相挑刺,见不得另两个有片刻的安生。
眼看三人又要唇枪舌战起来,大夫人一声清音再落:“金凤。”
堂中顿时又一片静寂,管用得很。
金凤几乎要对大夫人顶礼膜拜了。
大夫人闲闲地托着一盅茶,道:
“金凤,你嫁进宫去,这里便是你的娘家,无须太过拘谨。”
“是,母亲大人。”
“既然知道,怎么进来以后头也不抬?”
女人总是比男人要难应付得多。金凤开始思念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爹来,他虽然有些阴沉,却还不至于斤斤计较。
“……”金凤咬咬唇,抬起头。
屋里顿时响起几声清晰的抽气声。能言善辩的二三四夫人都沉默下来,就连不动如山的大夫人,手里的茶盅都倾了一倾,溅出两滴茶水。
半晌,大夫人轻轻说:“这屋里太暗了些,湘翠,点几支烛火。”
屋中于是亮堂起来,然而未来的小皇后平静无波的脸上,依然黑得喜人。
见几位夫人的神情十分怪异,黑胖觉得有义务缓和一下气氛,便尝试着咧开一个友好的笑容。
于是,花容失色的四夫人手中的粉帕,便在这笑容里飘然坠地。
多么憨态可掬的……小黑胖。
。
这日威国公与军机处几位大臣议事,直到深夜才起轿回府。这个时候,其他各院都已经歇下了,于是刘歇照例又往大夫人房中去。
大夫人像往常一样服侍刘歇沐浴歇息,过程中眉宇间却始终带着一抹愁绪。
到就寝的时候,刘歇终于发现大夫人的古怪之处。
“今日一切都还顺利?”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大夫人“嗯”了一声,却又垂下头去,似有难言之隐。
刘歇于是道:“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虽然风流,对这位发妻却一向十分敬重。
大夫人细细打量他一番,终究忍不住问:“公爷真的要让金凤做皇后么?”
刘歇讶然,大夫人从来不曾质疑过他的决定,今天这还是第一遭。
“夫人觉得不妥?”
大夫人委婉地低下头:“并不是不妥,只是金凤的相貌……”
“夫人不是早就知道金凤长相欠佳么?”
大夫人欲言又止。
金凤的长相倒不算是丑陋,可是只黑胖这两条,便足以让她被排挤在清秀、标致甚至端正这些字眼之外。她原先已有个心理准备,知道金凤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可是亲眼见了,那感受还是十分震撼。
“夫君是男子,更应该清楚容貌对女子的意义有多么重大。皇宫这样的地方,绝色佳丽尚且不容易生存下去,何况金凤……”
刘歇更加讶异了,大夫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将此事提出来已属十分难得,居然还说了这样一段话来说服他。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十分有主意的人,于是摆摆手道:“我只是让金凤去占着那个后位,这对我们刘家,有好处。至于她能否在后宫生存,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我刘歇一日没有倒台,我的女儿就是无人能取代的皇后。”
大夫人静静晲着自己的夫君,她知道,刘歇并没有真的把金凤当做女儿看待。
“那么太后那边若是有什么异议……”
“这个再简单不过,我只需如此如此……”
。
与此同时,金凤躺在卧梅院一张被衾舒适的小床上,睡得风雷变色。
卧梅院,名字取自一首《好事近》:醉卧梅花影里,有何人相识。
金凤在梦里,梦到一个梅花影里恣意欢笑的女子,不需别人来相识,就已经快乐得好似一片春风。
白玉雕的小美人
第二日早起,金凤给大夫人请了安,便挨个去拜见后头排着的六个姨娘。二三四是昨天见过的,自是不表。而五六七夫人,却着实让金凤大开了一回眼界。
二三四夫人的衣着已经是极为考究的了,可是和五夫人相比简直可以称为朴素。五夫人生得极美,因此在穿衣打扮方面也格外注重,搭配的首饰发型都十分艳丽,整个人譬如一枝镶满了宝石的玉如意,瑞气千条。
五夫人虽然貌美,脾气却极好。她清楚自己没有多少见识,所以待人十分亲切,养了一个儿子也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六夫人则是一个柳生莲养的脱俗人物,身子弱,性子也好愁,是以不爱见人。金凤前去拜见,六夫人看了她一眼,忽然幽幽叹了一声:“红颜薄命。”金凤全然摸不着头脑,可是六夫人已经将柔弱的身子靠在贵妃靠上,轻抚着胸口,不说话了。
七夫人才十九岁,入门不过两年,有一个儿子刚满一岁。七夫人的相貌比不得五夫人,才情比不得六夫人,聪慧比不得四夫人,刚强比不得三夫人,俏皮比不得二夫人。可是七夫人胜在青春年少,说话虽然没心没肺,却句句都透着股热情劲儿,如今当宠的,正是她。
很多年以后,金凤才领悟到,这七位夫人,囊括了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类型,更是代表着一个男人一生审美情趣的发展轨迹。
而刘白玉,则是刘府里的一个异数。
入府之前,护卫张千就曾经给金凤细细讲过刘白玉的来历。
刘白玉是刘歇的远房侄女儿。有多远,却不好说了。
据说刘歇十六岁时家乡遇上瘟疫,父母双亡,家中那点家产被刘氏族中的叔伯们分得半点不剩。刘歇想进京赶考,族中却没有一个人肯出盘缠供他进京。后来,终于有一个族叔起了一丝同情之心,同情中却带了些戏弄。这位族叔扬言,刘歇若是能在一夜之间把他家新收下的麦子全磨成面粉,他就资助刘歇上京。
刘歇于是以一介书生之身套上骡子身上的套,磨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族叔前来检查,十分满意,于是随手将十两银子扔在刘歇面前的尘土中。
十两银子,对于寻常人而言只够走到河北道,连京城的边儿都沾不着。
可是刘歇不是寻常人,他用这十两银子来到京城赴考,还高中了状元。从此,刘歇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刘白玉,就是那资助刘歇的族叔的孙女。
刘歇飞黄腾达以后,家乡的刘氏家族反而衰落起来。刘歇和其余刘氏族人都断了干系,唯独收养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刘白玉,直至今日。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辛酸往事,金凤谨记在心。
是以她去见刘白玉之前,心中十分忐忑。
然而当她见到刘白玉的那一刻,她恍惚得完全忘记了自己心中的忐忑。
刘白玉住在窥竹院,正是取自“竹中窥落日”,大气中还带着些小心肠。
金凤踏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刘白玉剪了一支月桂,正往一个玉净瓶里插。纸窗上映着浅淡的桂枝影子,这情形好看的不像话。
刘白玉插好月桂,回头看住金凤盈盈一笑,便似满山的桃花都开了一回,又落了一回。
金凤在霎那间明白了六夫人那句“红颜薄命”是什么意思。
“红颜薄命”,说的正是刘白玉。这样白玉雕成的小美人,却生生地教一个小黑胖挤下了皇后宝座。
薄命啊薄命……
“妹妹来了。”刘白玉上来拉住金凤的手,声音软软的煞是好听。
“妹妹?”
“可不是。我是壬辰年腊月初七生的,妹妹是腊月初九生的,刚巧差了这么两天。”
“难为姐姐记得这样清楚。”金凤讷讷地道。
只差两天啊,怎么生下来竟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两样人?金凤心里在淌血。
若是在往常,金凤看到什么风流出挑的人物,也会想显示一两点自己的长处,好跟对方比上一比。可是遇上刘白玉,金凤只消一眼,就心灰意冷。
“妹妹在卧梅院里可还住得习惯?卧梅院什么都好,就是过了晌午夕晒得难受。今后一过午,妹妹便可以到我这里来,下下棋什么的。”
刘白玉说到这里,轻轻用素白的帕子沾了唇,笑道:“看我,都忘了。妹妹在卧梅院里,也住不了多久的。”
金凤见刘白玉秀丽的眸子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
回了卧梅院,金凤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一个小丫头绞了帕子上来给金凤净脸,金凤也木头人一样任她擦拭。
擦到一半,金凤忽然道:“你说,我能不能不当这个皇后?”
小丫头的动作停下来,室内瞬间寂静无声。
然后小丫头尖叫一声扔了帕子,扑通跪倒在地,一室的丫头婆子也都跟着支楞楞跪了一地。
金凤被这阵势惊住了,她觉得有乌鸦这些跪着的人头上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我……我不过随便说说……”她舔舔嘴唇。
“随便说说”事件过后不过一刻钟,刘大夫人便沉着脸赶到卧梅院来了。
丫头婆子于是又跪了一屋子。
“这样的话,随便说说也是不可以的。”大夫人的话语轻飘飘从口里出来,到了金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