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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不去?”段云嶂咬牙。
“不去。”金凤恭顺地低头,口中却是大逆不道的抗旨。
“皇上,除非你以皇上的身份,命令臣妾去。”
段云嶂默不作声了。他并不想以皇上的身份,命令金凤去做这件事。
何况这样,也就没有意义了。
“原来这天下当真已经不是我段家的天下,而是你刘家的天下。”段云嶂冷冷地盯着金凤。
“好,你不去,朕亲自去。”
“皇上……”金凤颤抖了一下。
段云嶂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香罗殿的大门。
金凤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感觉,似乎他出了这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其实段云嶂说得没有错,为了魏太傅,起码应该去试一下的,只是她不敢。她在刘歇面前多么人微言轻,提一提这话,刘歇都会笑的。
她这个皇后,无论在刘歇眼里,还是在太后眼里,都不是个东西。也只有段云嶂,偶尔会把她当个东西。
金凤在正殿中站了许久。
“娘娘?”素方担忧地唤她。
金凤转脸,笑:“可以把瓜子拿出来了。”
。
皇帝陛下亲临威国府,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要换了别个臣子家,必定是全家出迎,蓬荜生辉。可是威国公却不然。段云嶂领着小孙子到了威国府,竟无人出来相迎。
一路由仆人引路到正厅中坐下,奉了茶。过了一会儿,管家前来禀道:“皇上,我家公爷正在风蝉院和六夫人下棋。皇上请随我来。”
小孙子当场就要翻脸。从来只有臣子觐见皇帝,哪有皇帝去见臣子的道理?
段云嶂强忍着怒气,拦住了小孙子。
他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无趣。
他十二岁立后,新娘从白玉美人变成了黑胖金凤,他从此便明白了,他这个皇帝,是要仰仗威国公才能健康成长的。
母后和皇叔都教导他要忍。可是如果这一忍就是一辈子,又该怎么办?
一进院门,便见威国公刘歇正坐在一丛竹影下,和清灵的六夫人品着茗,下着棋。棋盘刻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上,填金线,风雅得很,又阔气得很。
六夫人由侍女扶起来,缓缓地向段云嶂行了个礼。刘歇便摆摆手:“你身子不好,不必拘礼了。皇上自然亲自来了,就不会讲究这些规矩。”
刘歇自己,连眼皮都不曾动一动。
六夫人默默退下去,刘歇将棋盘一清,冲段云嶂笑道:“皇上,可有兴趣与臣对弈一局?”
段云嶂在衣袖里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威国公这院子修得真是雅致。好,朕就与威国公对上一局!”他一抖袍子,在刘歇对面坐下。
刘歇微微一笑,这小皇帝,被自己如此压制,不仅能平静以对,居然还端出了一分皇帝的架子。
不容易。
“威国公,朕执黑子,你执白子,如何?”段云嶂抓了一把黑棋子,也不等刘歇回答,便要落子。
刷地一声,刘歇手中纸扇打开,垫在了段云嶂欲要落子的手下。
“皇上,为何您执黑子,臣执白子呢?”
“朕乃天子,自然是要行先的。”段云嶂回他一笑。
刘歇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静地打量了段云嶂许久。
段云嶂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半晌,刘歇哈哈大笑,收回了纸扇:“皇上,臣知道,您今日来访,是有事相商。”
“威国公料事如神。”段云嶂垂眸。
“皇上,如果这一局棋你能赢了臣,臣就答应皇上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段云嶂心中大喜,可是表面上还要强抑着喜色,内心反复了一阵,终究忍不住问:“当真?”
刘歇一折一折地将扇子收起来:“当真。”他淡然抬眼,“请皇上先落子吧。”
段云嶂神情微变,过了许久,才缓缓在右下角落下第一子。
这个先,不是他以天子身份压过刘歇而得到的,这个先,是刘歇让给他的。
刘歇轻眯着眼睛,一面留意着棋局,更多的却是在观察眼前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谈吐举止之间,自有一股沉稳之风,以他的年纪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然而若说是王者风范,他还不够。
段云嶂,毕竟还是太嫩了。
刘歇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猛虎太张狂,幼猫太孱弱,初生的虎崽,把玩起来比这两者都要有趣的多。威国公动了心思,想和小皇帝好好玩上一局。
棋局过半,六夫人也来换了几次茶。段云嶂慢慢对弈得有些兴起了。在宫里,太后娘娘和徐太妃不会和他下棋,段拢月没时间和他下棋,段云重是个没耐性的,坐不住,至于金凤,根本就是个棋盲。他整日里手痒,也只得和小太监们玩玩,可惜小太监们棋力差,下得也没意思。
和刘歇对弈,总觉得对方的心思深浅难测,可是落到一招一式上,又觉得似乎和自己差不太多,段云嶂被撩拨得越发兴奋,双眼都放出光来。他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居然已经逐渐占优了,而刘歇,虽暂落下风,却依然不疾不徐。
“威国公,又失三子。”段云嶂微笑,觉得这一回将魏太傅保下来,是十拿九稳了。
刘歇眼皮一撩:“皇上,棋风甚健啊!只是还差了些后着。”
段云嶂道:“威国公,棋盘上还是要稳扎稳打才是真功夫。”
刘歇挑眉。
“威国公,你既然料事如神,也该猜得到朕今日来,所为的是何事。”
“皇上,这个,不妨等棋局终了再谈不迟。”
“威国公,朕知道,你心里早就有数。”
刘歇静看他一阵,叹了一口气,将手中即将落下的子收回:“皇上可知,今日魏乡洲大人上了折子,要求告老还乡?”
“什么?”段云嶂一惊,手中黑子坠地。
“魏大人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年老体弱,强求他继续为国献身,未免对他不公。臣已经擅作主张,准了魏大人的折子。如今,魏大人全家应该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了。”
“你……你说什么?”段云嶂颤然瞪着他。
这……就是后着?
“威国公,你方才答应朕,赢了此局就从朕心中所想,难道你要出尔反尔吗?”
刘歇悠悠道:“臣是答应过。可是魏乡洲大人乃是自请辞官,臣也无法阻拦啊。”
段云嶂怔然,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至于这棋局么……”刘歇用眼睛在段云嶂脸上兜了一兜,便低首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
“棋还未下完,谁胜谁负,尚难定论。”
段云嶂顺着他的手势看向棋盘,蓦地发觉自己后方明明稳守稳攻的布局,被他一颗白子彻底扰乱,后方的十几颗黑子,全部被堵死。
大局已定。
这,也是后着。
段云嶂木然盯着那棋局,企图从中挖出刘歇作弊的蛛丝马迹来。刘歇朗笑出声,将棋盘轻轻一敲。
“皇上,这局,已经终了。”
不畏虎的初生牛犊有什么好玩的,这自以为聪明的初生虎崽,才是真有趣。
唉呀呀,一败涂地,再涂地。
帝王恩情旦夕改
魏太傅走了。
魏太傅留给皇帝一封信,皇帝看也没看,就扔掉了。
金凤听说了,便曲折地透过素方找到皇帝的贴身内侍小孙子,从轩罗殿的旮旯角落里把那封信找了出来。金凤也没有看,可是她想留着。
皇帝在寝殿里关了三天三夜,不上朝,也不看折子,甚至也不去向太后请安。据小孙子说,皇帝这三天三夜都对着一方棋盘苦思冥想,不吃也不喝。
到了第四天,太后娘娘把宫里所有的娘娘公主王爷皇子都召来,在轩罗殿门口跪下。
“皇帝,你要做什么,哀家都随你,可是你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你……你这是存心让母后不得安生呀!”太后娘娘泪湿前襟。
“我说皇侄啊,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儿?”拢月王爷苦口婆心。
“皇上,就连我这不是亲娘的都看不过眼了,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黎民百姓,为你母后想想啊!”徐太妃捶胸顿足。
“皇上……那个,刚出炉的五香瓜子,要不要尝尝?”皇后娘娘也勉为其难地出面说了句话。
众人都看二百五一样看着她。
然而轩罗殿的门却呼啦一声开了。
段云嶂神情阴森地站在门口。
“母后,皇儿让你操心了,皇儿有错。”他在太后面前跪下。
“皇叔,您教导得有理。”他对段拢月拜了一拜。
“徐太妃,多谢惦念。”他向徐太妃点了点头。
然后,他站到金凤面前:“滚。”
因着这一声“滚”,皇宫里所有的人都对她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金凤抱着包瓜子,落荒而逃。
段拢月手托着腮,道:“皇上,那盘棋,悟出来了?”
“还没。”
段拢月笑笑:“慢慢悟吧,等你悟出来了,你就算成人了。”
从这日起,原本就少年老成的皇帝,更加沉静了。皇帝的笑容少了,然而读书论道,弓马骑射,却更加上心了。
十五岁的少年,心中已经能够容纳一座泰山。
金凤躲在香罗殿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悲愤地想,果然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一朝情断如春梦,帝王恩情旦夕改,这小子不是好东西。
。
皇帝和皇后之间,就这么冷下来了。皇帝原先总爱寻个机会来香罗殿磕点瓜子敲颗核桃,顺便和皇后娘娘磨磨牙,而如今,就是在太液池边走了个对面,也是只言片语都无。
过了年,开了春,杨枝待晓,柳叶含露,一切都静悄悄地变了。
头一件大事,就是二殿下段云重满了十五岁,该封王了。而封王,就意味着要搬出后宫。
惊蛰之后,便是清明。拜祭过先皇,皇帝便下旨,敕封二殿下段云重为闾王,赐闾王府,内侍十人,宫女十人,即日起迁出宫外。而皇叔段拢月,又包袱款款,奔蜀地去了。
十年前入宫的一批宫女,恰好都到了遣送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