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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身来;但觉身轻如燕,内力盈满四肢百骸;身上已换了套素淡的衫子。百汇穴处还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不过已是可以忍受的程度了。
窗外绵绵细雨间,似有一股极为内敛的吐纳之声,连这等高手的存在也可轻易察觉;可见从前的修为当真是不错的;我不由得在心中微微苦笑;缓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擎云背对我站在细雨中;一动不动;像一尊巍峨的雕像。
“好久不见了。”嗓子还有些不适,出口却变得清亮而柔润,我望着他萧索的背影;垂下眼睫轻道:“永安。”
他周身一颤,极慢的转过身来。
湿漉漉的黑发覆过他眉心朱砂,将一张清冷的容颜分割得妖异而凄美。那一双微灰的眼眸微微紧缩,目光像是隔了两个尘世般落在我身上。
曾经那个不爱说话,苍白而隐忍的盲眼少年,四年不见,他高了些,更英挺了些,可骨子里的那种执着和孤独却丝毫没有变。我缓缓走近了,任雨丝落在脸上。
“你的眼睛……”我弯起嘴角笑了笑:“终于是治好了。”
他痴痴瞧着我,时光像是凝固了一般,瞬息又似绵长。
“自你离开之后,他与人合谋,给杏林坡张氏一族下了九幽令。”他稍微平复了些,缓缓道:“是我接的任务,到了杏林坡,我没有下手,作为交换,张镇寰帮我医好了眼疾,且我向其索取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化功散,一年中让他失去内力将他软禁,紫荆携了新人,将九重幽宫上一辈的杀手尽数除去,如此……我便成了宫主。”
我静静的听着,轻轻握紧了五指,又松了开。
“原来如此。”我伸出手,轻轻拭去擎云脸上的水滴:“如今……你可看到花的颜色了吗?”
他颊边温热,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觉着冰凉的手指握住我的手,他闭了眼,似是有一瞬的温存,随即猛然将我甩开。
“看到……又有甚么用?!”他怒道,狠狠瞧着我:“你抛下我就这样走了,就算我得了九重幽,得了这天下,又有甚么用?!”
“你知我宁肯死,也不愿再是九重幽的人。”我平静的道:“若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从未活在这世上。”
擎云眸中一紧,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我的胳臂:“我不准!”
他极为用力,我却不觉得痛,只是定定瞧着眼前苍白的面庞。
从小到大,近十年相依为命,他是我于这地狱中最深的依靠和牵挂,可世事无常多变,又有谁能料到如今这番境地。
“你一走了之,隐在金氏镖局,与人相亲成姻,好不快活。”他压低了声音,携着满满的孤苦:“那我呢?你可曾想到我被你丢在这地狱,又该怎么办?”
我心中难受,低了头道:“当年我是怕连累了你,若是被井渊抓住……”
“连累?”他冷冷一笑,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那么你在那泥沼去救这对瓷人的时候,可曾怕连累了我的性命么?”
心下一跳,我摸了下怀中,这才反应过来,他定是趁我泡过药浴后从衣衫里搜去的,便赶紧伸手去拿。擎云微微后退一步,眼中尽是怒火:“你就这么紧张这个东西,你就当真……这般喜欢曲徵?”
我心中微微一疼,缓缓昂起头。
“不。”我朗声道,一字一句极是坚定:“自大婚那夜起,我再也不会喜欢他。”
纵然不可能说断便断,如此决绝的忘情,但我珍惜这对瓷人,却也并不是因为曲徵的缘故。我所怀念的,不过是那份单纯的情意,它属于平凡的女子金百万,我看着它,会想起曾经很多很多的美好。
原来我也曾那般无忧无虑的快活过。
“很好,若如你所说,留这东西还有何用?”擎云冷笑,随即将那瓷人狠狠向地上一摔。
我眸中一痛,便觉自己也如那瓷人般碎裂满地。雨水冲洗着四下的狼藉,碎片中隐隐现出一张雪白的纸卷,霎时便氤氲舒展开来。
这是甚么?
擎云弯下腰,将那纸卷拾起展开,我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却瞬间认出了曲徵的笔迹。
“苍雪乱心事,别离殇琴时;一刻不见卿,初衷难复思。”擎云缓缓读道,眸中燃起怒火,五指将那纸卷狠狠揉在一起:“初衷难复思……好个难复思!”
我怔了怔,脑中疯狂开始疯狂思考,难道曲徵将这瓷人给我,便是有意要我发现这张纸卷么?
擎云见我不语,却似当我被这情诗所牵动,提了声音道:“这场纷争,很快便要有结果。九重幽宫与各大派永远是冰炭不洽水火不容。璞元真经只有你知道下落,他们如何肯放过你,你亦该审视清楚自己是谁了,”
“不必。”我望着他道:“从前的血月和阿初都已死了,现下我只是是金氏镖局的金百万。”
擎云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哼笑一声。
“不管你是谁,这辈子都休想离开九重幽宫。”他淡道:“我不会让四年前的事情再度重演。”
“你明知我最恨的就是这个地方。”我心头一颤,上前一步道:“你……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擎云转过身,声音夹在雨中幽幽的传了过来:“自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疯了。”
天色阴暗,乌云翻滚。
我站在雨中,一时间心乱如麻。
可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那张纸卷藏在瓷人内部,绝不是情诗这般简单,曲徵早早安排了这一手,是想告诉我甚么?
我沉吟半响,回身走进屋中。这明明是首再普通不过的情诗,若不是我亲身而历,旁人定搓破头皮也想不到。苍雪乱心事,表面上指的是我二人初遇,实则应该是指璞元真经;别离殇琴时,大约便是说大婚那夜,他奏起《殇别离》的时辰,应该是子时左右;一刻不见卿,初衷难复思,初衷当是我一直以来的念想,毁去九重幽,揪出托镖人,那么连起来看……这首情诗暗地里的意思,应是告诉我须在子时去见甚么人,事关毁去九重幽与托镖人还有璞元真经,不可耽搁。
擎云已表明了态度,定是不会对我透露托镖人身份了。如今我既已恢复,便不能再任人鱼肉,九重幽宫若在,对江湖,对镖局,对慕秋终究是个祸害,我亦要为青青、靖越山村寨、御非、乌珏等人报此大仇。这个地方毁了我的一生,哪怕拼上性命也好……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将它除去。
这是我四年前早该完成的事情,当由我亲手终结。
夜深,张歆唯又来看过我的脉象,一切恢复得比预想都要顺利。
我送走她,静静待到子时,便悄无声息的出门翻上屋顶。九重幽宫仆役甚少,是以晚间除了几个守夜的杀手,整座宫殿分外静谧。我唯一要小心的,大约便是擎云和紫荆二人。
沿着瓦片一路施展轻功翻越,下方站的几个杀手毫无察觉,我隐在一处角落,心下不禁有几分困惑,这是要去见谁?难不成那瓷人里面真的只是一首情诗?曲徵这货应该不会这么闲罢……
正神游间,却见一个杀手端了点吃食,匆匆走过大院。我瞧了他托盘上的东西一眼,脑中登时灵光一现:从前九重幽宫不给甚么好吃的,除了馒头,便是一种菜饺,因捏得粗糙,既扁且平,又称作“一刻饺”。
而那首情诗中,一刻不见卿,一刻……难道这一句,是在暗示我寻人的地方么?
我心中隐隐对曲徵生出几分钦佩之意,他大约是怕我看不出玄机,还特意挑了这一种九重幽宫常见的东西,可惜我恢复记忆没多久,竟然没有想到。
因九重幽常年圈养大批孤儿,馒头窝头等粗食都是需求极多的,是以伙房也离得很近。我悄然攀上墙头,门畔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面具杀手,二人恶声恶气的催促着吃食,大约已等得不耐烦了。
从伙房内走出一个蹒跚的老者,他白发苍苍,身形伛偻,肩上挑了一个扁担,看起来就快被压垮了。那扁担中装着成堆的馒头,一个面具杀手走过来,提了那一筐吃食哼道:“老哑巴,再磨磨蹭蹭,小心我送你提前上西天。”
那老者唯唯诺诺的点点头,手上比比划划,倒真是个哑巴。我瞧了他半晌,心中隐隐有了底,便趁那两个杀手走了,翻下墙来,迅速掠向门畔,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几下动作行云流水,我便这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如同鬼魅。那老者霎时后退一步,表情便真如见了鬼一般。
“不是吧,这样你也认得出来?”他一把撕去脸上面皮,现出原本俊逸的好相貌:“女人的直觉也忒可怕。”
“……直你娘亲!”我嘴角抽了抽:“你的宝贝枪在这扁担杆中都露出璎珞了,当九重幽的都是瞎子咩?”
“在哪?”宋涧山立时低头去看,随即挠了挠头:“还真是……那两个面具货果然都是瞎子。”
……
“也不尽然,全靠你扮老哑巴扮得像。”我点头道:“以后我就叫你老哑巴如何?”
“……哑你娘亲!”宋涧山扯下头上假发,苦着脸道:“这几天快憋死我了,若你再不来寻我,只怕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馒头。”
我正欲取笑几句,却见他伸出手指抵在唇畔,对我微微摇了摇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我与他折进伙房,掩上里屋的门。有几个仆役似的人昏睡在床,我警觉的上前查探,宋涧山压低了声音:“下过药了,不到明日醒不了。”
“这也太乱来了罢?”我忍不住道:“若我一直不去砸那个瓷人,这计划岂不就要泡汤?”
“我特地在你旧情人面前给了你瓷人,你不砸他也会砸。”宋涧山耸耸肩道:“这是阿徵交代过的,他早知擎云在听琴苑外,送你离开不过一出苦肉计,为的便是让我跟踪你二人,记下上山的行进之法。然后我便到这里,将真正的老哑巴换出,顺便让他带出九重幽山的机关图纸。”
我张了张嘴正欲发问,便见他抬了抬手,继续解释道:“自八年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