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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礼一下子就懂了他眼中的警告。
在格陵兰的郊外公园里,他的侄儿和那个女人因为孩子的事情争吵过后、决定去医院检验DNA之前,特意叮嘱过他:“今天二叔听到的这些话,无论结果是不是她所说的那样,我都希望你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让我听到任何人对她说三道四。”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可以,我以家族之名发誓。”
江逢礼猛地握紧了拳,心里一股有口难言的压抑油然而生。
在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恪守承诺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再加上那句“以家族之名”——家族意识早在名流贵族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而且Willebrand家信奉宗教、敬畏鬼神,这种程度的誓言,江逢礼万万不敢轻易打破。
“你想娶那个女人?”老公爵语速极慢地问道。
“是。”
“我若是不同意呢?”老公爵冷笑,“你还能拿你爷爷我怎么样?”
老公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他们都明白,老爷子不是在开玩笑。
唯独那个年轻的男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淡淡掀了唇,“我自然不能拿您怎么样。”
笑意从他薄冷的嘴角被勾勒出来,不声不响,气韵深藏。
他动作慢悠悠地侧过身,虚掩的大门恰在此刻双双而开,一位装扮清丽雍容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进来。
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在场众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逢时只愣了两三秒,便疾步走了上去,扶住了妇人的轮椅,面色僵硬而复杂,“妈,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直坐在江逢时身侧的江夫人突然用手帕捂住了嘴,颤抖着身子,眼里蓄满泪水,轻声喃喃:“老夫人……”
老公爵眼底亦掀起阵阵波涛,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陈老夫人。”
陈周氏朝他含笑点头,便又转身向江夫人的方向伸了下手,“兰心,来。”
江夫人最后几步,几乎是扑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陈周氏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年你为妙清受委屈了。”
江夫人的眼泪不停地往下砸,一个劲地摇头,咬着嘴嘴发不出一丝声音。陈周氏叹了口气,对上老公爵机锋暗藏的双眼,不慌不忙地温声道:“公爵先生,我老婆子能不能和您单独谈谈?”
江逢礼望着大管家推着老夫人的轮椅进了公爵的书房,转过身来对江临道:“我们也谈谈,你跟我出来。”
夕阳微斜,二人的影子在石子路上拉长,江逢礼也不废话,劈头盖脸便问:“孩子真是你的?”
男人的俊容在瞬息万变的橙光里被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面,他抿了下嘴角,没吭声。
只这一个反应便让江逢礼懂了,他举起手中的手杖狠打在江临身上,“你行啊!翅膀硬了,连你爷爷都敢骗了?”
江临依旧垂眸静立,也不闪躲,沉默地任他怎么打,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浑身的肌肉亦是紧绷着。
“你知不知道子嗣对江家来说有多重要,有朝一日这件事若是被你爷爷知道……”
“二叔。”男人终于沉声开了腔,“这件事没有别人会知道,永远没有。”
“你打算瞒一辈子?”江逢礼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放着贵族家的小姐不要,偏要娶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养一个从外面来的野种?”
“二叔!”江逢礼的话让男人远山般俊漠的眉峰霎时间皱了起来,眼底渐渐蓄起冷意,折射在夕阳的橙光里,形成奇异的反差,“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和她,不会只有这一个养子,江家需要的继承人……以后总会有的。”
“你疯了是不是!”江逢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还打算和这样的女人生孩子?”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一片混沌,深沉得让人心慌,声音很淡,却很低沉。
一个“是”字清晰无比。
江逢礼已经忘了愤怒是什么感觉,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你明明知道她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很是沉寂,那几分冷清仿佛透过空气钻进皮肤,扎到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因为我分得清楚,对我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对他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一周之后,江逢礼站在当时与侄儿谈话花园里,望着不远处的天鹅湖,回忆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时,心口那阵烦闷的感觉依旧还在。
什么东西最重要,他真的分得清楚?
不是地位,名誉,甚至不是他的自尊……
而是那个女人。
*
在江夫人的帮助下,段子矜很快便见到了临时被押在看守所里的阿青。
他看上去过得不错,证明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见到段子矜的时候,男人英俊的眉毛微微皱了下,随即转过头去,似乎不敢相信她为什么能进来看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此时此刻,段子矜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虽然他们出生的时间相差无几,但毕竟她是他的长姐,发生这种事,也有她管教不力的责任。早在他决定用假身份证签约的时候,她就应该坚持反对到底,而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得过且过。
“阿青,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出来了。”段子矜拍了拍他的手,“钱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段子佩抿了下唇角,终于还是回过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顿了顿,他墨兰色的瞳光在瞬间变得煞是锐利逼人,语调亦是提高几分,“你是不是去求他了?”
她自然知道“求他”指的是求谁,可是这问题,却让段子矜有些难以回答。
她没有求过江临,但这件事也和江临脱不开关系。
段子佩扬手重重打在面前的桌面上,表情懊恼极了,“都怪我!”
段子矜到底看不得他这样,忙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安慰道:“你别想太多……”
“他为难你了?”
段子矜一怔,“没有。”
“他怎么可能无条件借钱给你?”
段子矜咳了一声,“这件事等你出来再说吧,钱已经转到公司账户了,最迟明天到账。”
段子佩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我宁可去坐牢。”
“就算你坐牢,这笔钱也是要赔给经纪公司的。”女人精致而明艳的脸上,两道月眉微微颦着,很无奈的样子,“你换个位置想想,如果今天在里面的人是我,你难道就能袖手旁观了?”
不能。
男人俊朗好看的眉心完全揪在一起。
段子矜扬了下唇角,温和地笑道:“怎么说他也是我孩子的父亲,他不会真把我怎么样的。”
段子佩闭上双眸,深深吸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回了家……我们再好好谈这件事。”
“好。”她还是那般平静而温脉的微笑。
段子佩以为一个下午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他却没想到,女人从看守所出来后,径直打车去了市里的冰激凌店。
此时,已经是她和江临约定好的第三天了。
在看守所里逗留得有些久,市里的交通又不是很好。
段子矜坐在车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渐渐流逝过的时间,心中不免焦急。
可是面前的街道上,车早已经排成了长龙,堵得动也动不了。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已经一点五十八分了。而她乘坐的出租车,离冰激凌店所在的位置隔了三个街区。
段子矜皱眉,从包里掏出钱交给司机,“我在这里下车,谢谢您,先生,钱我照付。”
“这里下车很危险!”司机的劝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女人已经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刹车灯里,单手护着五个月已经很明显能看出凸起的腹部,从冗长的车队中留下的安全距离的缝隙里穿行而过。
司机一直注视着她走到了街边的人行道,这才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女人在人行道旁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像是在思考要走哪一条路,最终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立刻不再犹豫地随便踏上一条。
司机的叹息声更加深了。
另一条路比她选的这条近上许多,她这一绕远,不知又要耽误多久了。
九月中旬的天气很不舒服,早晚偏凉,所以段子矜出门时多加了件衣服,可下午两三点却和夏天最热的时刻没什么区别,一轮炙热的太阳挂在头顶,她边走边擦着额头上不停沁出来的汗,整个人都快脱水了。
街上不停有好心人上来询问,说她脸色不好,要不要带她去医院。
段子矜始终摇头,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一句:“谢谢您的好意,我要去赴很重要的约。”
下午三点半,离和江临约好的地方还有一千米左右的距离。
眼前的景象有些轻微的模糊,段子矜喘着气,扶着道路旁的围栏,不舒服地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突然觉得手袋的带子被人重重勾了一下,当她反应过来睁开眼时,手袋已经脱手不见了。
这片街道是商业区,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治安时好时坏。
她瓷白的面容这下完全失了血色,迅速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裹着黑衣行迹可疑的男人正好消失在她视线尽头的街角。
若是往常,她说不定还能追上去,可是现在她怀着孕不说,还在太阳地里暴晒了一个多小时,连走路的力气都快耗光了,哪里还能追得上那个男人?
那人定是看她是个孕妇,又是外国人,还孑然一身,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她面前抢她的东西。
那手袋里有她的手机、钱包,关键是……还有她的护照!
思及至此,段子矜不禁狠狠咬住了唇,纤细的五指攥紧了手中扶着的围栏,只想一个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这么大意!真是一孕傻三年吗?
现在可好……
没了,什么都没了!
段子矜突然后悔早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