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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不用还礼了。”煊仍旧假意搀扶着莲生,似是察到莲生惊异的目光,突然抬头朝她勾唇一笑。
这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然而这一笑,却不知从何处浸染了如此多的邪气。面目里倒有八分似凌帝,那邪邪的笑也确有几分凌帝的影子。只是,莲生却隐隐有点脊背发凉的感觉。
透过这个名叫煊的少年,她隐隐可以看见一只兽。那贪婪而残忍的眸光,正是那兽透过煊的眼睛紧紧追逐着她。
思及至此,莲生手里一紧,忙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物事纳入袖中。
“顾炘,你还愣着做什么?”
忽闻凌帝不耐烦的喝斥,莲生将目光投向少年中身着白衣的一个。白衣只是普通的棉布,没有任何花饰和纹章,细心看去,在襟袖处还有几处不明显的破损。身处华服少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可是那少年脸上却并未有任何难堪、羞涩的表情,反倒一直带着甜甜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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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曜宫岁月(4)
此时,顾煊正推搡着白衣少年:“咋了?看见我们水灵灵的莲妹妹就傻啦?”轻蔑的语气里写满鄙薄,“哦,不说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傻的嘛。哈哈……”
这个少年,想必就是宫人传说患失心疯的三皇子了。
被猛地推搡出列的少年,听了煊尖刻的讽刺,仍旧嘻嘻地笑着。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莲生,一双清澈的瞳仁像微风拂过的春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修长的睫毛扑朔迷离,在莲生看来,竟比女子还要妩媚。
少年看着莲生良久,才问出一句:“你是谁呀?”
“炘哥哥,我叫莲生,是你的妹妹。”莲生好脾气地回答着。
“妹妹?”少年偏头想了想,然后仿佛突然记起什么,开始在自己身上上下翻找着。莲生好奇地看着,想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来。
“有了!”少年开心地笑了出来,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光秃秃的青色树枝递给莲生,仿佛那是献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期待地看着莲生。
莲生看着那摇尾小狗般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接过树枝,道:“谢谢炘哥哥!”
于是少年仿佛得到了什么上好的奖赏,笑着步伐轻快地回了队伍,自然又惹来煊的一阵热嘲冷讽:“真是‘珍贵’的礼物啊!”
待莲生凝神看手中的青色树枝,却突然发现——那是一根竹枝。
许多纷乱的细节当下在脑海炸开。这竹枝……会有其他的含义吗?莲生惊疑地抬头望去,却发现在那人群中,那白衣少年正透过幢幢的人影向她投来了然的微笑。那一刹那,在他清澈而洞然的目光里,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这个人也许并不像他的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相反,有什么东西正深深地埋藏在笑颜之下,被囚禁于那个少年清弱的躯体之中。
莲生仿佛一时陷入了沉思。
直到视线被突兀的人影遮蔽,她抬起头来——好一张苍白淡漠的容颜。
正如民间有歌谣:“天下十分好颜色,中有七分在赤城。”在赤城里,莲生见多了艳若春水、灿若晨星的人,他们中任何一个的美丽,都足以倾倒整个天下。凌帝自然是不在话下,纵然是顾煊,颜色妩媚也胜过桃花三分。
然而眼前的这张容颜,却深深地将她撼动了。其实这张脸并不美,五官无论哪处都不算精致。只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平添了几许缈然仙气。
如此一张浅淡的容颜,每一道线条的勾勒、每一笔光晕的色泽,都仿佛浅得随时都会如淡墨在清水中晕开。若说顾煊是那瑰丽的工笔花鸟,浓墨重彩,缤纷馥郁,无论是色动京城的牡丹还是临水照花的芙蓉,都是盛气凌人、不敢直视的明艳,那么此时这人便正如那写意的淡墨,一笔一触,信手拈来,都是云雾缭绕的山岳,静水流深的河川,姿态淡泊,气息清浅。
来人也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当看到地面上莲生*的脚,他说:“光着脚这么久,不会不舒服么?”嗓音若风动佩环,泠泠生凉。
说着,他示意宫女拿来莲生的绣鞋,接过,蹲下身便要帮莲生穿上。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径自拾起她的一只莲足,极轻柔地捧起鞋子帮她穿上了。手上怜惜的动作,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你……”莲生有点窘然,又有些羞赧。谁能想到这仙子一般的人物此时正屈膝帮自己穿鞋?
仙子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莲生一眼。又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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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曜宫岁月(5)
“我叫顾炻。”他说。
“四哥哥,她有手有脚,干吗非要你帮她穿鞋啊?”
莲生朝这句带着坦率的、满含敌意的语声来处望去,却发现是那个一直袖手站在一旁的碧衣少年。此时他稚气的小脸上浓浓的剑眉正纠结着,一对星目也正带着审视和挑衅,直接地回视着莲生。
“嘻嘻……”莲生一下就乐了,“这位就是我的那位焌‘弟弟’吧,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啊。”特地咬在“弟弟”二字上。
本来针锋相对的气焰顿时黯淡了不少。
“算起来,”莲生拍着小手道,“我还比焌弟弟大那么两三天,不多不少,焌弟弟还得称在下一声‘姐姐’!”
“切,也不过两三天而已……”焌怯怯地抱怨着。
殿上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莲生和焌。此时,莲生那双大眼正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又想出什么鬼点子,可怜焌道行尚浅,定是要被整治一番了。
“听焌弟弟刚才的那句话,倒是在为炻哥哥抱不平了?”莲生看了看刚起身、正站在自己身侧的顾炻,又看看顾焌。
“那是自然!”说到顾炻,焌的声音又高起来,“四哥哥是何等人物,你一……”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搜索恰当的词藻,“乳臭未干,对,乳臭未干的女娃,怎配四哥哥为你着履?也忒嚣张了!”字句都在维护顾炻,可见有多么崇拜他的这位四哥哥。
“确实。”莲生皱眉,似在思索,“让兄长为我穿鞋,似乎是不敬了。”突然展颜一笑,指着还光着的另一只脚,“刚刚见焌弟弟字句情真意切,一番尊敬兄长之心倒是真难得。历数这殿上之人,好像也就焌弟弟年岁辈分最小,凭焌弟弟如此至孝至义之人,想必定不会拒绝帮姐姐把这另一只鞋子穿上……”
一口一个焌弟弟,话未说完,已听见那厢顾煊爆出一声大笑,就连顾炻也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
顾焌气得脸色一阵青红:“你……你大胆!我才不干!”
“炻哥哥……”莲生转过头去,撅起小嘴,露出一副乞求的可怜小狗嘴脸。
顾炻竟也十分配合,拿过另一只绣鞋,作势就要蹲下去。
“你!”顾焌气得说不出话,只得狠狠跺了一下脚,上前抢过顾炻手中的鞋,“咚”地一声单膝跪下,“脚来!”
莲生见自己诡计得逞,差点爆笑当场。见焌嘟着嘴气呼呼,别着脸不肯看她,莲生心中大呼痛快。这个有趣的焌弟弟岂非正是老天爷生来给她捉弄的么?
“好了!”莲生一把夺过鞋子,自己穿上了,嘴里还不停说着,“说笑而已,哪敢真的劳驾焌殿下啊?”似笑非笑地瞥了顾焌一眼,“莫说今天我尚且还有手有脚,若说哪一天我这手脚突然不见了,我还真舍不得咧……”
顾焌还怔怔地跪在地上,等他领会了莲生话里的意味,又勃然变色,愤愤地拂袖站起,还不忘瞪了正在偷笑的莲生一眼。
待众人散去后,莲生回到自己在西厢的房间。
就着向晚夕照投入窗棂的融融暖光,她抖出袖中藏匿良久的物什,一声脆响,赫然滑落一件小小的墨色玉玦。向着光亮处一看,那墨玉竟然通体隐隐透出紫光,或者说这玉玦本就不是墨色,只是因那紫色过浓过醇,才在一眼瞥见时让人误认为是墨玉。
玉玦上镂空雕饰着牡丹祥云纹样,花样繁复,富丽堂皇,倒让人一见就联想到顾煊。因为贴着身体良久,此时这块还带着莲生体温的暖玉,隐隐有淡烟生起。
这块玉玦显然价值不菲,而顾煊却将之赠给不过一个初次见面的妹妹,难道仅仅只是见面礼这么简单么?还是说顾煊对她别有所求?莲生不禁又想起那双兽一般的眼神。
既然说起见面礼,莲生又抽出另外一样东西——顾炘送她的青竹枝。
再次细细地看过,莲生确认这是竹枝没错。这不是普通的竹枝,而是湘妃竹——这是种很特别的竹子,在枝干上会有点点如同泪痕般的斑迹,正是出自娥皇女英那个哀凄的传说。如果她没有记错,整个赤城只有那个地方……
“……顾炘和太子?”
今天,在殿上那四人中不曾见到那个曾经扬言要挖她眼珠子的太子,她心下就明了宫里的流言还是有几分真实的——太子,果然是一直被幽禁在影宫。
只是,这竹枝,又有什么特别含义呢?顾炘想借这竹枝,向她传递些什么信息呢?就连顾炘这个人,莲生都觉得难以捉摸——他究竟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得了失心疯,还是?……如果他是装疯,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再加上一个俯身为她穿鞋的顾炻……
“啊!”莲生双手抚脸向后倒在床上,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