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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从石制拱门之下走过的时候,时候差一点点便到七点正。
田野里面仍然充斥着未散的雾气,永昼把车窗放低了一些去看,凭他的视力也只能从影影绰绰的雾气里看见有人站在镇里唯一的高楼上面。以四条石柱支撑的金属制大钟悬在塔尖下,与法塔市的那个相比,这个钟陈旧且满是锈迹,然而这并不影响它的功用──
晨钟之鸣响彻半梦半醒的小镇,余韵悠长得好像一首无尽的歌谣。原本正抱着独角兽玩偶的女孩闻声睁眼,碧色双眸之中一片清明,丝毫不见睡意。
永昼含笑看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少年,终于了然路迦为什么没怀疑过她的反常。早就看穿了她在装吧。
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车内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塞拉菲娜。多拉蒂朝永昼颔首致意,往嘴里送了一小片薄荷叶咀嚼,“晨安。马上就要到了,永昼先生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做给你。”
作为主人,她负责招待是理所当然,但他昨天刚狩猎过一轮,要说饿的话肯定不如女孩和路迦饿。于是永昼转了转眼珠,反手指向因为被吵醒而皱眉的路迦。诺堤,“我没所谓,他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水已经在烧了。”塞拉菲娜一边打上围裙结一边往楼上这样喊道。身处于为她所熟悉的场所之内,她终于能够心安下来,步履也变得轻快起来,“想洗澡或者喝一杯茶的话,麻烦稍候片刻。”
两个人都没有回应。
眼看水离沸腾还有一段时间,她挽起裙摆来走上楼梯。那两个人已把行李从马车里搬下来了,此刻正把箱子拿到各自的房间里去。她脚步轻巧地跨过放在楼梯口的皮箱,那是她的,纵使不知道是谁把这个也拿上来,她仍然感谢这点风度。
塞拉菲娜扶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永昼不需要睡眠,便主动把唯一的客房让给路迦,他自己则是要了书房里的摇椅。
她抱了一床被褥与枕头,以脚尖踢了踢门示意自己在此。“诺堤先生。”
他闻声回头。路迦。诺堤把衬衣衣袖折到及肘处,正弯下腰去把两个齐膝高的行李箱放到一起,她看见了对方因为蓄着力而微微现出浮脉的手臂。怀里的东西遮去了她大半视界,塞拉菲娜不得不半侧过身去,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我把东西送过来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路迦。诺堤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可言,然而语调要比平常低沉几分。他睡得虽少,却非得要自然醒不可,万一被人叫醒,就会像现在一样脾气暴躁。的确是失态,但他已竭尽全力不倒回床上继续睡了,不能苛求更多。
路迦张开双臂想要接过女孩手里的东西,动作乍看起来像是要拥抱她,“我能自己……”
不远处传来了永昼讶然──至少是假装讶然的声音。
“你真的懂铺床吗,路迦少爷!”
永昼难得与他以通用语说话,却是因为这句话真正的受众并不是他,而是塞拉菲娜。多拉蒂。话音未落,路迦便看见了女孩的唇角悄悄勾起,然后又怕他发现一般把半张脸藏回去被褥背后,害羞得好像个怕生的小孩子。
路迦。诺堤往倚着门边的永昼看了一眼。前者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塞拉菲娜便先他一步,把东西扔到床上,开口时声线里犹有笑意。“还是让我来帮忙吧。”
……
成功安惯好少爷与他的宠物之后,塞拉菲娜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房间补眠。外面天光已盛,从斜对面的两层小屋里走出一个妇人,她很快便认出了对方是新婚的猎户妻子。从妇人手里的提篮来判断,应该是要去买菜准备晚饭。
塞拉菲娜背过身拉上木门,拿下了覆在墙上的白布,然后从腰带里摸出两枚扣在一起的钥匙。放在床头柜的东西,要比康底亚更让她有安全感。
她随手拈起一把匕首,刃身薄而细长,手柄无纹无饰,即使放在长靴里或者绑在大腿上,都不会留下太深的痕迹。
寒光一闪而过,利刃于女孩指间俐落地转过一圈,她移眸看向卧室里的人形靶,既没有费神去瞄准也没有计算力道与角度,扬手一掷,便已正中眉心。
☆、第14章 一无所惧
目送女孩走出这个街区,永昼转过身来,把目光放在背对着他的人身上。
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照满于这个久未住人的房间里面,凛冬之中竟也能为人带来微薄的暖意。路迦。诺堤有些恍惚地看向空中微尘,他的双掌分别撑于身体两侧,黑色的长袖被折成半臂长度,这个坐姿让上背处的衣料紧绷起来,光影清晰地勾勒出骨与肉的每一寸线条。
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永昼,“到目前为止,我都不认为这个小镇有何异常,唯一的突破口仍然在塞拉菲娜。多拉蒂身上。你之前说过到了康底亚之后便可以动手,那么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路迦知道自己该答“今晚就动手”,却怎样尝试都无法吐出第一个音节来,仿佛有什么正堵在他双唇之间,不让他说出使他后悔的提议。
他又有什么好后悔呢?塞拉菲娜。多拉蒂不过是个无人知晓的小法师,就算他真的以极端一些的方法索取情报,路迦也不觉得她有能力反击,起码不可能对他。既然如此,他应当无所挂虑,按理最有效的方法行事。反正她若死在他手上,连多拉蒂都会为他鼓掌。
但他依然觉得不该去做。没有任何根据也没有任何理由,如同预知到天灾的野兽,他也深信着自己动手了会惹来可怕的后果。
这一刻少年不过是全凭本能去行事,连说服自己都无法做到。然而不久之后,路迦。诺堤便知道那是他做过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眼看对方没有反应,永昼皱起眉来,提出另一个方案。“要是你是因为十一年前的那件事而无法下手,我可以代劳。”
“不是愿意与否的问题。”路迦这样说,很快便找到了听上去比“直觉”可靠一些的理由。他看向无人的走廊。“你知道她带着什么出门了吗?”
“没有……她只说了出门准备晚饭而已吧?”
“她把手链放在小信封里面拿走了,可能是揣在大衣里,所以你看不见。”路迦继续说下去,“邮资、地址,都与多拉蒂山吻合。”
永昼这才正色。
若路迦出于那个原因而无法下手,他自然会提供协助。但当下是有证有据的质疑,他并没有读心之术可以看穿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心思。这并不像个容许他硬来的情况。
把手链收起来不用是一回事,退还给多拉蒂又是另一回事。敢在他们进驻之后首天便行动,要么是鲁莽行事不知好歹,要么是肯定他们不能伤及她丝毫。
“与其想着怎么做才能撬开她的口,我更担心她的后手是什么。”说到这里,路迦终于回过头去看着永昼的双眼说话。黑发法师的神色冷静如常,然而放在床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曲了一下,抓皱了附近的被单,“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仿佛是听到一个太荒唐的笑话,或者是一个虚假得错漏百出的怪谈,永昼骇然地勾起了唇,眸中闪烁过一丝笑意,路迦知道笑容背后的意味是什么──狮王被同族张嘴咬下,在很清楚对方再用力也不可能伤及自己的前提下,对对方的胆大一笑置之。“我自然明白。但塞拉菲娜。多拉蒂又恃仗着什么?现今培斯洛大陆上面的法师,还没有一个人拥有与我们对战的力量,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话里的“我们”,指的自然不是正与他对话的路迦。
姑勿论结果如何,大陆上有一个人敢生起“独力挑战未来诺堤家主与龙族”的想法,胆量和野心便大得让永昼也忍不住赞许:多拉蒂家想了那么多年都没想做成的事情,在女孩面前却成了说做就做的反击,真不知道她那三个姐弟知道的话,会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路迦说。百年之前的辉煌已渐渐没落,两大家族再没有出过能留名于历史上的伟*师,女孩要是拥有与龙族匹敌的实力,即使她自己不愿意也会被多拉蒂紧紧攥在手里的。“可是我不认为她是个会无的放矢的人。”
永昼抱着双臂,右手食指点了点肘上三寸,笑得依旧从容。“这样一来,我今晚也得留下来观察她的动向了。用兵器不可能伤得到你我,也就是说,她打算用魔法来应对了吧?很好,那就先谈一谈吧。”
以最平和的方式惹怒她,以最文明的方式将她一步步逼到想要出手。她愈是被缠烦便愈容易露出破绽,先以谈条件的姿态去接近反倒更加有效。
她若是难辨形状的千块拼图,那就让她自己逐点描绘出全貌来。
“我知道了。你今晚可以留在这里,但不需要在现场。让我来解决这件事。”永昼的身份到底隔了一重,他们之中只有路迦自己能够代表诺堤家族的意愿,多了谁在场反倒显得多余。路迦说完这一句,又看了走廊外面一眼,犹如被谁监视着一般的不快感挥之不去,然而每每看去,目所及处什么都没有。
路迦朝着虚空皱了皱眉。
塞拉菲娜。多拉蒂快步走过小径,靴底的小跟敲上石板时足音清晰可闻。
门前方形的小花圃仍然空着,和法塔市一样,康底亚前几天也下过一场大雨,泥土迄今还带着一分湿气,经过时也能隐约地嗅到属于土地的气息。明天他们便要动身往北,归期未定,甚至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老实说,要不是今天有客人留宿,塞拉菲娜。多拉蒂甚至懒得做饭。
既然都是要走,何必留下什么麻烦。
她走到矮檐之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后退两步抬眸看向楼上。二楼一共有四间房间,面朝街道的客房目前属于路迦。诺堤。窗前的小挂帘并没有被拉上,从她所站的位置可以看见一个角落。毫无动静。
考虑到诺堤家族的作息,那两个人应该还在睡觉。塞拉菲娜。多拉蒂有点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刚找出合用的那一把,木门便被人从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