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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略镇定,问前台小姐:“可否告知高总的地址?”
对方十分警觉,江湖又补充道:“我有个项目一直同高总接洽的,请您帮帮忙,真的很紧急。”
前台小姐不管江湖如何哀告,就是不愿意告知高屹的地址。
江湖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区。
外头是热闹的商场,对面就是小红马的旗舰店,年轻的父母带着可爱的孩子在里头开开心心挑选衣服。门头上跳跃的红色马驹,有一种浴火奔跑的姿态。
江湖看到徐斯迎面朝她走来。
他说:“我知道高屹住哪里。”他抓着她的手,不容分说地拉着她坐电梯下楼,进地下车库拿车。他把她塞进车里,自己坐在驾驶位上。
江湖的眼圈红着,发也凌乱,就一会儿的工夫,又回到了天城山那夜的样子。
徐斯把车前的面巾纸盒递到她的面前。
江湖哑着声音说:“我不会再哭了。”
徐斯收回纸盒,“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可能。”
江湖拼命摇头,她说:“徐斯,我不是你,江旗胜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她狠狠抿紧了唇。
但徐斯说:“江湖,你最后选择了主动找婶婶,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一个最坏的真相。”
江湖抓着胸前的安全带,过了半会儿,她问他:“今天你既然在家里,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斯叹了气,“我和你一样,一开始知道的都是一些蛛丝马迹。最早应该是在叔叔临终前,他和我聊了好几次婶婶。他说,婶婶有极高的管理能力和资金运作能力,能和我妈配合得很好,她们可以成就徐风的事业。但是,他又很慎重地提醒我,要我一定要注意婶婶的投资方向和交际圈。除此以外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了。我猜他应该非常了解婶婶的过去,但是他爱她,所以不忍心在任何人面前说她的旧创。”
“叔叔去世后几年,婶婶和舅舅一度走得很近,舅舅为了她和舅妈离婚是我们家心照不宣的秘事。我妈一直忌讳这些事。我以前以为婶婶没和舅舅有结果是因为我妈,一直到你爸出现在她身边。我开始觉得奇怪。尤其是沈贵的项目和利都的项目都很可疑,我试探过婶婶,搅黄了和沈贵的合作。后来,我才发现婶婶在香港早就有了自己的投资公司,还和你爸爸在海外注册公司做了私募。她对徐家毕竟是有感情的,没有让她的私仇影响徐家的产业。”
“我找的私家侦探把你在哈尔滨和漠河的行踪报绘我,我就去查了你查过的资料,比你查得更彻底。然后我瞒着我妈私下找婶婶谈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徐斯转头望了望江湖,“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你知道的这些告诉我呢?干吗非要一个人承受?我建议婶婶和我妈去国外旅游,她们都去意大利好几个月了。现在只要高屹是安全的,她作为一个母亲就有可能把过往全部抹掉,安心生活下去。我希望她可以放下过去,也不要再牵涉到其他人了。况且,我舅舅在这件事情里也有撇不清的关系。这也是我的私心。婶婶回来参加完海澜的葬礼,又被我哄走了,可我没想到你最后终于还是打电话给她了。”
江湖扭头望着窗外,低喃,“你在怪我,是不是?”
徐斯只是唤:“江湖——”
她一直看着窗外,于是他选择暂时沉默。
徐斯把车开到了离百货公司不远的一处酒店式公寓前停下来,他们并肩进去,到服务台询问高屹的房号,得到的答复是高屹前天已经退房并且结算了租金。
他们从酒店式公寓出来,天空一反常态地阴了大半。风挟带着尘土飞扬起来。
走到车前,江湖拦住了想上车的徐斯,她说:“你回去吧。”
徐斯把手插到裤袋里,看牢她。
她果然是已经知道了,他俯身过来,一把将江湖抱在怀里。他说:“江湖,你不应该再用这些事情折磨你自己了。”
江湖把头扭开,不想面对他的眼睛。
江湖在他的怀里说:“徐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爱和怜悯会不会因为这些前尘往事而终有一天变质,你——本来也不是容易妥协的人,如果你因为今天的妥协,而在日后生出加倍的后悔,我也是不情愿的。”她又一次慢慢推开了徐斯,“我们都没有办法把这些发生过的事实全部抹杀。我的亲人,你的亲人。徐斯,我过不过去。我在今天之前,在还不知道全部真相的时候,只要一想起我们两家之间可能存在的恩恩怨怨,就没有办法再坦然地面对你。你之前追问我,我都没有勇气告诉你这些事情,告诉你我能猜到难堪往事,告诉你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你的婶婶、你的妈妈、你的家庭,现在还包括你的亲戚。新的矛盾旧的矛盾,每一个矛盾都是我们之间的一道鸿沟,我没有办法跨过去,真的没有办法。”
徐斯就站在她的对面,凝神望牢她。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无辜而深情的表情,她也终于相信了他对她的情之所钟。
可是错的时间错的对象,只有千般悔恨万般遗憾。
徐斯沉沉出了一口气,他缓缓地说:“江湖,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反复想着一个问题,我没法再骗我自己——江湖,我爱你。”
江湖忍了很久的眼泪,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徐斯再忍住,“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再跨到你这里,用一句‘重新开始’,开心地接受你的爱,再过以前的轻松富贵的生活。你婶婶她——在今天之前,我只是凭借猜测就已经没法面对了。但是今天,就在刚才,一切都落实了,我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更加没有办法回到以前了。是的,这都是我自找的,我是可以回避的。可是我没有办法,那是我的爸爸——他——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爸爸。你心里也是有数的,我们——就不要再互相欺骗了,别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我们这样互相欺骗。与其继续痛苦下去,我们——不如不见。”
她说完,狠下心,咬下牙,钻进车内,把门重重关上锁住,踩下油门,将徐斯远远抛离,好像也能将所有有关的甜蜜的悲伤的回忆全部抛离。
当她在父亲的命轮轨道内继续父亲延续下的命运时,江湖想,自己就已经失去了很多自由。
她流下了眼泪,天空也落下了雨。
江湖是在两天后,才从岳杉那里得知原来高屹去了香港,向香港律司商业罪案调查科自首,环宇金融和利都百货在两年多之前的内幕交易正式浮出水面。
江湖问岳杉:“我想去香港一次,能不能见到高屹?”
岳杉说:“原则上是不可以的,他还在被调查期间,除了律师,谁都不能见。但是我听说高屹根本没有找律师。我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无法再承受陷害生身父亲致其死路的良心谴责。江湖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晚,她跪坐在父亲的相片前,望住父亲。
她对着相片说:“爸爸,爸爸,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无人答她。
她说:“爸爸,我很累。”她伏在了沙发上,看到了橱上摆设的那些奖状,昭示着父亲曾有的煊赫。
他可以豪掷千金,帮助那些生活在贫困之中的人们;他也可以极尽君子之道,温柔体贴,用男性特有的豪情和细心关爱女性,解救其困其窘而不乘人之危。
可是,在另一面——
他用尽手段获取利益和荣耀,他忘情弃爱,置恩人恋人于死地,最终,他踏上巅峰,然,山峰下头早已堆积了累累血债。
念及此处,江湖几乎再度心碎。
父亲泉下可知他的儿女为他吞下的苦果偿还的苦泪?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昭昭日月,谁都不能幸免。
江湖抱紧了自己,缩成了一团。只留在相片内的影像,只留在记忆中的父亲,只能在相片里抓牢着她的两条小腿,在现实的路途上,再也不能带给她任何一片庇荫。
江湖还是在第二天动身去了香港,同岳杉约好碰面。
隔了好几个月之后的再相见,岳杉几乎大吃一惊,江湖整个人不是清瘦了,而是曾有的神采走了大半,仿佛经历过什么浩劫一般。
她摇摇江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江湖还能镇定地对岳杉讲:“阿姨,我很好。您放心。”
她已下定决心,不管岳杉问还是不问,她都绝对要维护好岳杉心中的父亲形象,不能生一丝一毫的损伤。江湖咬住这个关口,没有向岳杉透露。
她们在香港走了一些江旗胜旧时留下的人际关系,终于得到一个在合理范围内的通融,可以同高屹通个电话。只是一切需高屹同意。
正被拘留调查的高屹很快给了回应。江湖可以在调查科的办公室里,同拘留所内的高屹通电话。
当拿起话筒,江湖的手不自禁地颤抖。她紧紧握住话筒,贴到耳朵上。
那头传来高屹稳稳的、熟悉的一声——“江湖”。
她唤了一声,“高屹——哥哥。”
高屹在那头沉默片刻,“你已经都知道了?”
“哥哥。”江湖又唤了一声,突然之间,胸中纵有万语千言,只不知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高屹说:“不要难过,就像之前那样,倒下去你还是可以站起来的。你已经做到了,不是吗?”
江湖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边的高屹没有答,停了一会儿却说:“小时候在你家里,看到你爸爸对你百般疼爱,你提的所有要求他都答应,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纵然是在开会,也把你安置在身边。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工厂给你补课,我看到你坐在他的大腿上趴在他的办公桌上做作业。而他在打盹,但是双手还没忘记抱着你。我知道他是一个好父亲,他的孩子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江湖握着话筒,只是听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