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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在九点开始,去之前大家都很平静,然而到了殡仪馆,在气氛的笼罩下,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泪流不止。
杜可唯的童年基本是在外婆家度过,外婆的子女并不多,只有她妈妈和她小姨两个。又因为小姨青年早逝,所以只得她妈妈一个女儿。从小她和她哥哥就在外婆家打闹玩乐,抢外婆做的好吃的。外婆虽然每次都骂他们,还经常抱怨“孩子就是麻烦,下次不要来了”,可每次见到他们的脸,都笑得那样开心和蔼。
居明媚温暖的午后,外婆拉着她的手,指着画册中的孙悟空道,“这个孙大圣吧,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呀。”
“那我呢?”她仰着头天真地笑着。
“你和孙大圣可不一样,你是你妈妈心头上的一块宝,也是外婆手里的一块宝……”外婆将她抱在怀里,慈爱地说道。
赭她大学跑来上海的时候,外婆还把杜妈妈说了一顿,什么“把孩子送那么远去干吗”、“南方的气候北方孩子不适应的”。外婆总是担心,常常在电话里问她冷不冷,热不热,饭菜习惯吗,要不要做点拿手的特色粽子过去。一直惦记着,直到六月份杜妈妈终于有机会到上海来,外婆高兴极了,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
这些并不算重大的日常小事,为什么会令得她鼻子发酸,泪水流得怎么也停不下来?
生命中那样爱她的老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说是那天晚上,突然陷入昏迷,进医院抢救,不到几个小时就宣布死亡,连最后的话语都没有留下。
回程的车上,杜妈妈握着她的手,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洗劫,面色憔悴苍白。
“还好那次我去了上海,把粽子给你了,也算完成了你外婆一直以来的心愿……”杜妈妈虚弱地笑了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别耽误工作,过两天就回去吧。”
仪式过后,杜爸爸又准备了一场饭局,主要是感谢那些公司里的同事和远房亲戚。这样折腾着回到家,也是下午了。外婆出事这几天,生活规律完全打乱,杜妈妈把一堆脏乱衣服投进洗衣机,叹着气整理衣柜中的衣服,和杜可唯轻轻地说话。
手指拨到那件在上海买的米色短风衣时,杜妈妈顿了一下,问她,“那天送你回来的,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杜可唯并不想在此时提到黎佳浩的事,也就应了一声,并未多说。
杜妈妈叹了口气,有些唏嘘,“这一个倒是我比较满意的类型……不过那孩子吧,其实越看越不错,那时我穿着这件外衣回来,同事们都夸好看呢。笑起来的样子也特漂亮,很亲近我,就像自己的孩子……”
杜可唯笑了笑,手指抚过风衣的料子,神思恍惚。
黎佳浩……在他妈妈去世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一定比她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时,更加无法接受、更加难过吧?如果现在让她见到神似外婆的老人,她说不定也会如黎佳浩一样,奉献出全部的爱心去善待她。
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他了,也忽然就对他和程绯语的过去不再那么介怀。说到底,程绯语也是个可怜的人,被当成替代品,那种滋味也不会有多好受。
陪着父母看了一晚的电视,实际上,说是看电视,倒不如说是家庭闲聊。提到现在的工作状况,杜爸爸满意地露出微笑,很是欣慰,之后又说到,要留在上海的话,不如找个上海人做男友,将来户口也更好落实。
家长总是按着实际问题去考虑爱情和婚姻,杜可唯明白反抗无效,还不如顺着来。而且黎佳浩也算是符合这个要求,有什么问题,以后再慢慢处理不迟。
这一晚,在她躺了将近十年的床上,翻来覆去,竟是失眠了。
家里一片安静,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给白晴真打电话。心中烦闷,再不找个知情的人倾诉,她非疯了不可。
电话响了很久才通,明显白晴真是从周公那里急急地跑了回来,接起电话就对她大骂,“知不知道几点了,杜可唯你搞什么飞机啊。”
里面还传来一阵“啊”声,听起来像是王珂。
她在这边笑,却无奈地道,“我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怎么办,只能找你说了。”
白晴真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努力使自己清醒,而后才道,“出什么事了?乖,不急,慢慢说。”
有些时候,朋友真的比爱人更加贴心。
她想她一生里能交到白晴真这样的朋友,绝对是莫大的荣幸了。
电话整整打了一个小时,说了很多,工作上的,还有关于外婆的。后来说到黎佳浩可能会被判罪,杜可唯又有些哽咽,白晴真在电话那头急忙道,“妞,别哭别哭,判了也没啥啊,大不了我陪你十几年,先把王珂晾着,等你家黎佳浩出来咱一起结婚!”
她流着泪笑,声音哑哑的,却真的很开心。
当然,这种事她是不会允许发生的,就算只是说说也好,至少会给她带来坚定和力量。
挂掉电话的时候,她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估计这一晚她是不会再继续睡了,还不如去楼下走走。
刚放进口袋里,手机却又再度震动起来。
她自觉诧异,还以为是白晴真有事忘了说,然而微亮的屏幕上,却闪动着此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手指冰凉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边。本该是她先说“喂”字,却因为呼吸急促,而忘记了开口。
正文 level 119。我想见你(三)【含重要通知】
两个人都在沉默着,时间在这一刻停留下来。
然后电话里的声音轻轻地道,“还没睡?”
“你在哪里?”她颤抖着问,“你还好吗?”
“嗯。”他回答,不知是信号还是手机的缘故,那声音听起来,虚弱得像是快断气的人,没有丝毫的气力。
居在这一个应声之后,气氛再度陷入了死寂。
这种死寂,仿佛是泰坦尼克号当年沉入海中一般,恢宏而安静。
而黎佳浩的声音,有如JACK对ROSE的喃喃细语。
赭“杜可唯,我想见你。”
“我也是。”她拼命令自己保持镇静,而不是失声叫喊,“我明天回上海,上午的飞机,我去哪里找你?家还是学校?”
“你不在上海?”黎佳浩有些诧异地问,“去了哪里?”
“回家……家里出了点事。”
“哦。”他轻轻应声。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我明天上午回去,你等着我。”
“嗯。”
这是第三次沉默。
在凌晨三点的时分,他们都知道彼此并不安稳。
夜晚的风,真的有一丝冷了。
电话里传来微微的响动,像是黎佳浩翻了个身,或是从床上坐起来,沙哑地对她道,“很晚了,快去睡吧。”
“黎佳浩。”她捂住唇,再也忍不住,失声道,“我很想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记得我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或许是她的声音过大,父母的房门里,传来一点微微的响动。
然而电话里却静得只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隔了很久,久到她举着手机的手臂都开始发麻。
里面才传来轻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我爱你。”
他哭了,她听得出来。
曾经看过一个比喻,说是人心痛时,会觉得心脏的地方,有一块石头在狠狠压着。
这块石头,一直从凌晨三点,压到第二天的上午九时。
她站在楼下和父母告别的时候,杜妈妈握着她的手,目光里隐隐约约,闪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光。
“在那边要开开心心的。”末了,杜妈妈轻柔地道,“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吧。”
杜爸爸抿着唇,没有开口。
出租车驶过熟悉的街道,每一处房子和店面,都是她十几年来经常见到的。这是她的家乡,记载着年少时所有的青春岁月。
严容坐在副驾驶位,和司机攀谈。那司机听说他们是从上海探亲回来的,不禁感叹道,“上海是个好地方啊,年轻人有前途。”
她沉默地坐着,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的远方,仿佛黎佳浩就坐在花园路的家里,等待着她的归来。身边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她只想要立刻见到他。
严容替她办理好了登机前的所有手续,直到上了飞机,她的神志才渐渐回到现实,一想到自己刚刚那神游天外的样子,心中有愧,不禁尴尬地和严容道谢。
“没关系。”严容笑了笑,“其实我也得感谢你,这次回家让我重新思考了很多。”
一直是按部就班的他,本以为婚姻也可以如此。然而和杜可唯在一起后才知道,爱情和工作不同,是无法用理智来控制的。而一个人的性格,也无法用几条优点缺点来概括。喜欢一个人,会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喜欢她哪一点,这种感觉太过抽象,却神奇。
“我也应该去好好谈一场恋爱了,轰轰烈烈的,可能会风化的那种。”他开玩笑般地道,惹得杜可唯也不禁莞尔。
机舱内传来清亮的通告声,示意乘客应该把手机关掉了。杜可唯的手机屏上,闪动着两条新信息,时间是今天早晨的。刚一点开,她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对严容喊道,“我要晚一天回去,你帮我跟祁经理说下!”
从已准备关上舱门的飞机里强行要求下去,这在杜可唯的一生中是第一次,也大概会是最后一次。
因为这种疯狂,除了黎佳浩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值得。
那两条短信中的第一条,是:你在沈阳等我,不要离开。
桃仙机场的候机厅,只有浦东机场的一半大,要找一个长得极其漂亮的男孩子,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因此她一眼就望到他,靠在栏杆边,穿一件白色T恤和牛仔长裤。藏蓝色的棒球帽遮住他一半的脸,看不清表情。
正如他发过来的第二条信息:我到桃仙机场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