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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的,那个人还在那里。好几次她走到窗前,瞧见店里的掌柜又到对街去劝他,但他仿佛生了根,铁了心,不走就是不走。
一阵痛楚和酸涩钻心而来。
偷偷地躲在窗后,关小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灰色袍子。经过风雪摧残,袍子湿了大半,但在风雪中的他仍不改冷硬,站得直挺挺的。
哎!再次叹息,关小白回身收拾好笔盒,拉紧银丝绣边的宽袖长袍,披上软狐裘,与酒楼的老板及掌柜告别,离去前并嘱咐两人,将她离开的消息告诉对街那人。
迈出酒楼后门,她冲进风雪里。
她柔肠百转,提着裙摆快速跑动,希望迎面而来的雪花能带走她的心痛和纠结。
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唯有选择怯懦地逃走,她不知对着他时是该笑还是该怒?
思虑中的她压根没注意看路,不小心踩上烂泥,湿透的丝履一滑,她失控地向前冲,整个身子站不稳地就要摔倒。
摔倒是小事,但她的笔盒里还有今天所写的心得,要是沾了雪泥弄脏了,又得重头来过,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抱紧怀里的笔盒,想着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好她写好的食记。
一定会很痛,在摔倒之前她已有觉悟,方才她实在冲得太快,如今她的小身子腾起至半空,而下面等着她的是湿冷的硬地。
她闭眼,准备迎接疼痛。
咦?怎么不痛?她的人停在半空,隔了半晌,闭紧的眼睛试探地打开,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只坚定的臂膀死死地搂住。
湿透的衣袍下摆进入她的视线,然后是嵌玉的束带,再是一张令她动情的清俊脸庞。
“你的脚都湿透了,”他的眉头皱得很深,俊颜上有薄怒。“下次不可以为了护着笔盒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他不敢想如果他没有接住她以后的惨况,她一定会摔破脸或是咬到舌头甚至伤了筋骨。
艳红的芳唇嘟起,小脸扭向一旁。
他又凶她!好想哭。“你放我下来!”
“不。”他将挣扎的她打横抱起。
刚刚情急之下他丢开挡雪的伞,没了伞,两个人都沐浴在洁白大雪里。
“我不要和你讲话。”
“嗯。”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他有时很恨自己不懂得甜言蜜语,更恨自己为一点小事惹她生气。
她是他的春阳,那对本该对着他笑的眼睛,不该蓄满泪水。
“我还在生气!”
“嗯。”他加快步伐往朱雀大街边上的兰陵坊急冲,想尽快把她送回温暖的地方。
他只会嗯吗?不说点其他的?关小白好失望,扁着可爱的小嘴,泫然欲泣。
大雪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有心事。
回到兰陵坊的老宅里,关小白气呼呼地跳出他的怀抱,拖着轻暖的狐皮裘,昂起头走回东厢,背挺得直直的。
踏进东厢的花厅,她愣了愣。
原本四处漏风的侧屋里此时暖意融融,取暖的火盆被人烧得火红火红的,她回头,睇着尾随而来的风长澜。
“老屋很冷,你清晨出门时熄掉火盆,晚上回来会冷,况且今日下大雪。”沾着雪花的银发服帖地垂在他的肩上,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关小白心里一痛,不敢再看他的样子。
这时的他。又像是多年前那个澜哥哥,处处为她着想。
“快进去换掉沾湿的衣裳,小心风邪入体。”他催着犹自想心事的她。
扁扁嘴,关小白关上房门,回到内室把带着湿气的衣物都换下来,套上一身轻便的襦裙,再次开门,门外仍是漫天大雪,还有发比雪还银亮的男子。
他怎么还不回去?雪水早已浸透他的衣袍,她知道他很冷,在他抱她时,她已经感觉到了,前前后后。他已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说好不跟他讲话的人忍不住道:“你现在就回去。”快点回去换换衣服,暖暖身子。
“你还记不记得,在老宅的那些年,我常在这里等你。”风长澜的眼神移向东厢的门廊。
往昔的岁月如潮涌来,那时,每天清晨,她总是第一个看见他,朝霞中,银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暖色。
“澜哥哥!澜哥哥!”童稚的她总是这么软软地叫他。
“好困哦,好想睡。”
老宅记录了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
“澜哥哥,我今天不想吃早膳。”
“澜哥哥,我要出去玩,帮我煎药哦。”
“澜哥哥,悠仁又来找我啦,娘问起来就说我去西市买小食喽,我走啦!”
在这里,他是她的依靠,她最依赖也最喜欢的澜哥哥。
“小白,从你捡我回来那天起,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过。”她住在沈家的那两年,他只要一有空便会过去守着她。
风长澜嘴边挂着一丝苦笑,苦涩的语气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男孩。
最后留下一声轻叹,他沉重地转身离开。
他要走了!关小白差点出声挽留。
结果只见灰色的袍子越过大门,拐入西厢。
他去西厢做什么?
回过神来,关小白快步追过去,一进西厢,她又再次愣住。“你这是……”
只见原该空空荡荡的西厢已收拾干净,挂上了他最爱的字画,四处散置着他的东西。玄关处还挂上了锦帘,屋当中多出书桌,新搬来的榆木榻上是暖暖的棉衾。
“下午我叫笑儿把东西都搬过来了。”
什么?他竟然也追来了,这样还算是离家出走吗?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行!休书不行!离家出走还是不行!
婀娜的小腰一扭,她说不上是喜是怒地逃走,再不走,她会忍不住粘上去,拥住他冷峻的身影。
这个雪夜,她躺在东厢的床上,一夜不得眠,静静地听着西厢那边的动静,为那默默守着她的男人掉泪。
半梦半醒之间,她竟升起一些错觉,仿佛回到八年前,两人相识的最初,结缘的开始。
第五章
好累哦!关小白弯着腰,抱着小小的笔盒拾级而上,另一只小手成拳,拍打累坏的香肩。
今天去了七八家酒肆尝东尝西,尝到小肚子都快撑破了,午时未刻返回书肆,沈四少又有事找她商量,讨论雕版付印一事,而远在咸阳的悠仁又寄回来好多书信要她看。
带着一身劳累踏进老宅,一眼便看见枝头积雪的樱桃树,她放下笔盒,上前踮起小脚丫,扫掉树枝上她能摸到的白雪。
扫完雪,风长澜的面容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个人……消失十天了吧。她不知道他丢下铺中的事去了哪里,可才短短十日未见,自己竟已如此想他,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夜里,她会望着西厢无灯的窗,看很久很久。
前些天,东叔和小宗哥已被送往玉门关,闹了这么久,她的抗争还是无用也无力。
她很困惑,他会在雪中等她,忧她淋雨受寒,甚至愿意委屈自己搬来这里,奔忙于老宅与药铺之间,宁愿为她付出这么多,为何不肯答应她那么一点小小的请求?
浓郁的酱肉香味时断时续地传来而来,打断她的思绪。
酱肉包的味道!吸吸鼻子,关小白准确判断出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味道,是自从悠仁离开长安之后,她再也没能吃到过的美味。
水灿的眼瞳瞬间亮起来,她提着裙角追着香味,来到老宅的灶房。
屋中是浓浓的白烟和一道与灶房这种地方相当不搭的冷傲身影。
“澜……”小白下意识地想唤他,又在回过神来之后咬紧红馥的唇办。
灶房里的炉灶上叠放两个大蒸笼,底下的火正呼呼地烧着,一股一股暖和的白烟带着扑鼻的香气腾然而起。
隔着袅袅上升的白色轻烟,银色的发丝轻飘,向来冷硬的脸此刻柔和地笑着,“小白,你回来了。”
跨过门槛,关小白来到他面前,圆圆的眼睛倏然瞠大,小手连忙捂住半开的小嘴。
他清俊的脸上挂了彩,眼晴红肿,挺拔的鼻梁上有青紫淤痕,嘴角也破了。
认识他快八年,有大半生的岁月都和他在一起的她是又惊又痛,她的澜哥哥心思缜密,身手不凡,从来未曾让自己处于不利的情况。
“你……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了,心疼地上前摸摸他的嘴角。血已经干了,但伤口还在。
“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他抓住她的手,不说自己的伤,手指向冒着暖暖白烟的蒸笼。
“是悠仁才会做的……酱肉包。”
“好灵的小鼻子,来,坐到桌边去。”他躲开含泪的视线,转过头去揭开蒸笼,“这是我离开咸阳时,特地请悠仁做给你的。”
胖乎乎的酱肉包被他轻巧地夹进瓷碟里,送到她前。
雾气氲氤,她的眼眶有些湿了。
冰天雪地的,道路又泥泞,官道上的积雪不知阻碍了多少商队,而他只因她某天曾对沈四少说,想吃悠仁亲手做的酱肉包子了,就千里迢迢地去了咸阳!
那句话她不是在他面前说的,况且她从未奢望能在冬天尝到悠仁的酱肉包,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神通广大,察觉了她的渴望。
“你的伤是谁干的?”瞄了一眼胖胖的肉包,关小白既歉疚又心疼地问,如果是悠仁她也不会感到意外,悠仁不喜欢澜哥哥,澜哥哥也讨厌悠仁,两人天生就不对盘,按悠仁的臭脾气,她想,澜哥哥在咸阳一定不好过。
“对我动手的人比我还惨。”见她脸色变得惨白,他连忙补上,“我不打女人。”跟他肉搏的是悠仁的夫君,无良恶霸楼定业。
纤手擦着眼角不停掉下的泪珠,关小白声泪俱下,她的胸口涨涨的,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他不爱进厨房,以前他宁愿在药铺中做更累更重的活,都不愿进灶房帮忙;他也不喜欢悠仁,两人常常唇枪舌剑的互不相让。
但就因为她一个小小的欲望,他愿意放下高傲和身段,去见自己讨厌的人,去求不愿求的人,悠仁的性情她最了解,一定没少给澜哥哥苦头吃,纵然他是好姐妹的夫君也一样。
“快尝一口,希望那家伙手艺不要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