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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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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将腿病演得重了,又捏造了主仆间的暧昧,想人以为他是风流无端的,想在对方眼中看到嫌恶与鄙夷。
然而孙珏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那始终不曾消失的淡淡讥诮。
沈嵁突然想要躲避这名女子的目光。
却听她蓦地问起:“沈兄的腿是?”
沈嵁脱口而出:“寒腿,自己作的。”
“噢!”孙珏唇边又扬一抹嘲讽,“老了更苦。”
沈嵁苦笑:“已是苦不堪言。”
“还好有人给捏捏,沈兄的福气!”
“终归要求大夫。”
“师先生骂人太狠。”
“确实没少挨骂。”
“每回他骂哥哥总连嫂子一道训斥,沈兄的红颜们也遭过他的唾沫星子?”
沈嵁眸光一闪,避重就轻:“他向来连家母都不放过。”
“连?”
“们?”
孙珏耸眉哼笑:“哎哟,失言!”
“彼此彼此!”
“嗯,天儿不早了!”孙珏果然眺了眼门外的天色,回过头来径直跟闵氏告辞。
闵氏有些摸不清她路数,总要挽留:“用过晚饭再回去罢!话没说够!”
孙珏按了按闵氏的手,犹是那副不将俗事放在眼里的清傲:“够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伯母也歇歇,少操心,多享福!”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儿的,闵氏心里头微觉不快,隐忍不发,还挽一张慈爱的笑面孔,却不再留,和和气气地送人出去。
原本沈嵁也该相送的,还未站起来就叫孙珏一句话堵着:“沈兄走路艰难,快别劳累了,担待不起!”
那便不叫人担待。沈嵁索性坐着拱拱手,失礼到家。
送完了人转回来,闵氏脸垮得委实难看,谁还能瞧不出来她心里头呕着一口气?
沈嵁自然没敢溜回房去,一直乖乖坐着等母亲回来严词教训。
头一句便问:“你的腿真疼得那样厉害?”
沈嵁没想瞒着,摸摸鼻子嬉笑。
闵氏白眼相加:“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同娘讲实话,难道还会逼你?自作聪明唬弄人家,传出去全当你真是跛子,别人家的好姑娘如何还肯来?”
沈嵁低头维诺地“唔”了声,诚心悔过:“嵁儿知错了!”接着解释道,“其实儿子就是想试试她。她若不嫌弃我腿有疾,大约便是个真心;如若嫌弃,实不如早早一拍两散,省得婚后再来埋怨。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未必真委屈她伺候孩儿一辈子!”
“呸!”闵氏不许他说,“怎么就一辈子了?我儿的腿定管是能好的!”
沈嵁缩了缩脖子,卖个乖:“就是个比方。人吃五谷总有个三灾四难的,万一呢!再者,容儿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日后爹娘老迈,跟前虽有底下人伺候着,到底全要看她的脸色。今朝她嫌弃儿子跛脚,总好过将来冷待二老。早识人,早打算,对各自都好!”
他一番话有条有理,且从容泰然,一点不似信口编造出来的说辞。闵氏听着记着,面上一时不显露,心里却已频频点头。直觉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好儿子,又稳重又精明,处事思虑都实在叫人放心。想了想,便也不端着,扑哧一笑解了凝滞的气氛,拉过沈嵁手来说道:“罢了罢了,横竖是她相不中我儿,咱们不去热锅贴冷灶!娘看你走路真是有点不方便,脚上确实是不好了吧?”
沈嵁点点头:“约摸是晨间露水重,受些凉,过了午就开始不太活络,却也不打紧的。这寒腿本来就不容易断根,晴阳都说——”
意识到失言,倏地住了口,沈嵁视线极快掠过母亲面上神情,旋即起身。
“在外头跑了半日,脏兮兮的,儿子回房去收拾干净了再来陪娘说话。”
闵氏只是慈爱地笑着:“快去吧!记得敷敷腿,别硬扛着,娘心疼的。乖啦!”
沈嵁应下,折身出去。
门内妇人的面色变得如何,沈嵁不能知道。而闵氏或许也不会想到,仅仅是转过檐角的刹那,沈嵁眼中也覆上了重重的冷漠。
那一声“晴阳”意起于不假思索,却并非失言。沈嵁没有阻止那本已卡在唇齿间的吐露,心念一瞬,他想试探,更想确认。
而此刻独自行在无人的小径上,沈嵁深深地明白,这个家没有自己的位置。
从来都没有过!
是夜,去吃寿酒的沈彦钧跟孙忞两个果然喝得醉醺醺回来。尚亏得孙忞驾车先将他送返,只是孙忞也醉得厉害,走路摇摇晃晃讲话咬舌头,于情于理沈嵁都不放心让他如此状态再行夜路。孙忞却无论如何不肯留宿,酒劲上头实在是拧,直说与娘子约法三章非回家不可。遂无法,还得沈嵁亲自送他一程。柳提跟着一道去了。
乱哄哄忙完一场,消停后返回家中已过亥时,好在父母都已平顺歇下,沈嵁只在门外与母亲道过晚安,兀自回房就寝。
进了厢院方记起,关于柳提的事未来得及与父亲说。不过观他今夜醉得那样,约摸也是白说的。
柳提憨笑:“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横竖出不了那扇大门,阿提在哪儿都是服侍少爷。”
沈嵁撇撇嘴:“大通铺没有小单间住得舒服,班头还派你值夜,无故亏这一天。”
“不亏啥!今儿值前半夜,马上就换岗了。”
几句话到了门口,柳提立在廊外阶下给沈嵁行过礼,便折返前院继续巡夜去了。
沈嵁没有立即进屋,站在檐廊里嗅了嗅秋夜沁人的凉香,风里头载着桂花特有的微甜,入喉入心。
心思正静,没来由起个寒颤,沈嵁轻蹙眉,抬起手背按一按自己的额头,沉沉叹息。
“大少爷可要沐浴?”
进得房内,丫鬟宝芳已将寝具铺好,过来将温热的湿巾地上,再与他褪去外衫。
沈嵁抹了抹额上的汗,擦过手,倦意隆盛,只说:“不用了。打盆热水来,我好擦洗。”
热水早已备着,沈嵁拭身更衣,自屏风后出来时腿又有些跛。
宝芳殷勤上前搀扶,便说要与他揉揉。沈嵁言说不必,还叫她自去休息。
不料他才挨着床榻坐下,忽觉眼前一黑,宝芳自说自话在榻前跪坐,手已抚了上来。
沈嵁面露不悦,挡开她手。
“做什么?”
丫鬟抬眸盈盈望过来:“大少爷腿有疾,婢子与您松松。”
“我已说过,不需要。出去吧!”
不知是惯了沈嵁的冷淡,抑或不甘于失败,宝芳仍旧没有离开沈嵁卧房,反又去桌边斟了盏温茶奉到跟前。
沈嵁冷冷瞥她一眼,没有发作,伸手来接。
女子颔首娇笑,纤指勾抬,似撩拨,轻柔地抹过沈嵁手背。
当——
碎瓷落了一地。
沈嵁指间蓄力,轻易将茶盏捏碎,双眸凝聚起凛冽寒芒。
“滚!”
为他的冷厉震慑,宝芳竟吓得闭住了气,手足并用爬着逃了出去,逃离厢院。


许是想到即将能成为少爷的近侍颇为兴奋,柳提意外醒得很早。瞧瞧时辰,推测少爷该当起来晨练了,便抓过衣裳胡乱穿好,兴冲冲想去偷师学几招。穿过月门跑进厢院,意外四下静悄悄的,再往里去,发现各屋的门也都合着,非止少爷未起身,好像连丫鬟都还睡着。
嘀咕着啐一声懒丫头,正待返身出去,却隐隐觉得不妥,原地又站了会儿,终于还是踢了鞋子走上檐廊去叩宝芳的门。可怎样都不见她来应门,便尝试着推了推,竟是未锁。柳提站在门外探头进去张望了一番,确定屋内果然无人,心下狐疑更甚,赶忙跑去敲少爷的房门。
也是拍了好久,最后几乎是在砸门,所幸,沈嵁是在的,亲自打开了栓起的门扇。
“少爷!”看见披发扶额的沈嵁,柳提不由得长舒一声,“您没事就好。”
沈嵁显未醒透,眼都眯着,讷讷地问:“什么事?”
柳提笑呵呵摆手:“没事没事!”忽想到什么,顿时尴尬已极,步步往后退,“那个,不打扰少爷,阿提出去做事了。”
沈嵁将他拽住,人顺势倾靠过来。
“当心少爷,怎么?”
沈嵁话音低哑,显得虚弱:“头有些疼,你帮我找找那件铁色的氅衣。”
柳提觉得少爷应是犯糊涂了,头疼该吃药睡觉,找氅衣做什么?两件事完全不挨着。探一探他额温,庆幸未见起热,于是先扶他进屋去,口中连连唤宝芳。
沈嵁双睑半启,古怪地看他:“你叫她作什么?”
柳提则讶然:“她也不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在我房中?”
“呃——”柳提抬眼望顶上,万分尴尬,“阿提以为,以为——”
沈嵁冷笑:“哼、哼,好啊,真会琢磨!”
柳提头皮一阵麻,赶紧转移话题:“宝芳真是,一大早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混,回来好好骂骂她。”
“骂不成了,昨夜叫我赶出去了。”
“啊?!为啥?”
沈嵁慢慢坐到榻沿儿上,捋过垂落下来的发顺在耳后,淡淡说:“不是有你在么?”
柳提莫名心头一热,高兴了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瞥眼看见沈嵁露出的左半边脸颊,登时叫起来:“这是怎么弄的?”
沈嵁不明就里:“什么怎么弄的?”
“您的脸!这儿——”柳提很小心地碰了碰沈嵁的眉骨,“疼吗?”
经人一说,沈嵁方觉得左边眉骨隐隐作痛。他自己看不着,便问柳提:“是青了么?”
“发紫了都,皮也破了,就在眼角这儿。您等等!”
言罢跑去妆台上取了铜镜来。沈嵁捉镜自照,也是一惊。就见左边脸上由眉角往下直到颧骨,青紫了一片,眉角还挂着血痕。好在眼睛没事,不然真成了乌眼青挡都挡不上,可别想出门去了。
“昨夜阿提走时还没有的,出什么事儿了?还有这被窝,”柳提手在薄被上捏了捏,又摸了摸铺上,十分不解,“凉的。少爷您这一晚上是出去了?不对,方才门是自里头拴上的。少爷——”
沈嵁抚着眉骨,依旧轻描淡写道:“没出什么事,半夜起来喝水,摔一跤,磕桌角上了。”
这自然是实话,可也并非全部真相。沈嵁没说他起来喝水是反复低热,烧得口苦。欲唤人来,恍惚想起睡在隔壁偏室的丫鬟已被吓走,只得自己勉强撑起来,黑暗中摸索着去矮桌旁倒水。他病得浑身绵软,方走两步,足下发虚,天旋地转着栽了下去。若是往常,他习武之人反应得及时,该当能避一避。那时候却连意识都模模糊糊的,哪儿摔的哪儿倒,不巧一头磕在桌角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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