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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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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了,真儿才哭出来,说她的委屈,说岳父的委屈。”
晴阳黯然说同类人,杜唤晨嗔念沈嵁将伤痛瞒着,换作他自己,也照样藏起颓容,粉饰得无事人一般。
自己有伤,又去顾念沈嵁的伤,槐真在沈嵁跟前将话说得狠绝,看似为了晴阳,私心里其实也是在气父亲太不给自己留余地,逞强示好,便宜个外人。转头紧跑着去追,园子里却哪儿也不见了父亲的踪影。心念一动,改了方向直奔草场。
小丘顶上孤独矗立一株苍劲茂盛的老槐,树荫幽深,古老的根茎钻出泥土在老树的主干周围盘结,拒绝闯入者的窥探。
槐真熟练地在树根间攀爬,来到她最静谧的小天地。旁逸斜出的粗壮根茎无意识地环绕,似一个巨大的怀抱,拢住疲惫的躯体。槐真不声不响走近,挨着合眼睡去的人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头靠进他怀里,贴着心口,认真地听。
大手抚上了颅顶,是熟悉的踏实和温暖。
“是真儿吵醒爹了?”
“没有。我想着,你这丫头会找来的。”
槐真稍稍侧了侧身,小手一遍一遍抚过父亲的胸口。
“爹心跳得很急。”
“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睡觉就好了吗?”
“真儿有更好的法子吗?”
槐真默了默,拉过父亲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摩挲着。
“爹的手应该藏起来了。”
杜唤晨眸光柔软极了,只在此时,只对着心爱的长女。
“杀人的手,藏起来也还是脏的。”
“不,不是那只手。”槐真仰起头望住父亲,“是救人的手。爹已经背了一个杜家,完全不必要再背起一个沈家。爹不欠他们的,不欠任何人的!”
“可你大伯伯欠他们的。他用这辈子还了晴阳的一半,爹替他还欠你沈哥哥的一半,很应该不是么?”
“欠沈哥哥最多的是沈家,不是大伯伯,更不是爹。”
“沈家的亏欠是果,没有大哥的因,便没有这个果。真儿,你偏私了!不像从来的你,倒是很好。”
“爹几时也能偏私些,向着自己,真儿同样觉得很好。”
父亲的手臂环住小小的女儿,枕着一树苍翠,彼此都不再说,不说,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壶早就空了,晴阳和凌煦曈都没有想要去添酒。小堂的呼吸沉了下来,舒缓平静。
“究竟,越之为何会走火入魔?”
凌煦曈问得漫不经心,仿佛他实际已有了答案。
晴阳很失仪态地靠在矮几上,眼神略有些迟钝感,带着三分迷离的醉意,惨笑一下:“哼,哪有什么为何?就是偷个懒而已。”他扶着案把上半身撑了撑,仰头呼出一嘴酒气,“刀伤加内伤,胸骨还作痛,大哥一直都睡得不好。岳父与他疗伤,身上疼得轻了,乏劲越发卷上来,光是坐着就困得睁不开眼,索性倒头睡下,压根儿没来得及按口诀化解罡气。到了晚饭时候,爹见大哥睡得沉,哪里舍得去叫醒?于是直睡到上半夜,大哥被罡气反噬痛醒,才有了后来的事。”
凌煦曈听完点点头:“杜二爷这一番,是想送沈家一份人情。大约,还是怕你爹会因为换婴的事再与你二叔计较吧!”
“唔!”晴阳满目倦意,“可二叔还怪他,打他。真儿哭得好伤心呐!”右手抬起来露出腕上的银镯,摇一摇,镯铃儿叮铃响起,“带着伤挨了打,再失了十年修为,岳父一个人从二叔的小楼走出来,跟谁都不解释。只有真儿明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到武堂,看见他呕血,害怕他死了,又听话关起门来,不跟任何人吐露一个字。真儿说过,她不喜欢自己的家,求我带她走。我也不喜欢沈家,来风铃镇或者回浙南,天南海北地走,就是不去华亭。后来,我们都走了。是啊,谁又不想走呢?”
晴阳无力伏在案上,脸埋在臂弯里掩藏了表情,却压不住喉间的一声哽咽:“二叔只有半年寿数,他可以放弃责任,把一切推给岳父。我却仅仅是任性,自私,用伤心来要挟所有人迁就我。我把沈家推给大哥,他走不掉,和岳父一样,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娘当他是替身,我更可恶,我把大哥变成了本家的一具傀儡。他们都欺负他,那些同样姓沈的家伙们,欺负大哥不是嫡子,还是要趴在他身上拼命吸血。畜生,我和他们,都是不可原谅的畜生!”
如果可以,晴阳最想回到二十四年前,跟沈嵁说留下,一起在未名庄里把兄弟情续满。而不是看着他伤未痊愈便匆忙告别,自己躲在湖畔的小楼里,连相送都不肯。
吱呀声里,门开了,冬日初晨料峭的寒气肆无忌惮地涌进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晴阳抬起头来,望见凌煦曈立在门外檐廊里,微弱的阳光斜斜打在他身上,白得有些刺眼。
天亮了,是个晴天。






第9章 第三章、返沈【一】
感情一旦说破,情定了心也定了,曾经的矜持犹豫避忌都在“名正言顺”前丢了个干净,做什么都不过分,想怎样亲昵都有恃无恐。而对于凌家少当主凌鸢来说,她的有恃怕还要较寻常女子更无恐许多。未成亲,便已要缠着卧在一室了。爹娘不斥责,这府里谁也不敢指她的不是。一旦出了这府,闲言碎语再龌龊,却又何必当成事?
让凌鸢自己说:“姑奶奶认识他们是谁?好大脸敢叫我生气,我气得着么?”
最后一支烛火青烟袅然,燃尽了。但明纸的窗外天光已开,接替了鞠躬尽瘁的烛火,将室内照亮。日光柔和又坦率,总直来直往,不肯轻易曲折,越过空旷的内室便显得疏远了,纤弱成一束煦和,堪堪落在了沈嵁的手背上。他在光里反反复复翻着手掌,看起来饶有兴致。
怀里的人微微蠕动,沈嵁知道是凌鸢醒了。他没有招呼一声,兀自将光斑把玩。
“唔……”凌鸢赖在他怀里,慵懒地揉了揉眼,“天亮了?”
沈嵁嘴角微翘:“是个好天呢!”
凌鸢坐起来,伸着脖子向外张望,嘟了嘟嘴:“喔——还真的见晴了!不过雪一化,今儿肯定要比昨天更冷些。”
说着,她又钻回沈嵁怀里,一手搭住他腰,脑袋枕在他肩窝里又闭起了眼睛。
沈嵁抚着他如瀑青丝,柔柔问一声:“还想睡?”
“嗯!”
“那换一边吧!一晚上都这个样子,时头长了要不舒服的。”
凌鸢慢慢仰起头来,眼朦胧意朦胧:“里头去!”
“……”
“换边啊!你不挪到里头去,我怎么翻身?”
在凌鸢的字典里,翻身不是自己从左边转到右边,而是位置从沈嵁的这边挪到他的另一边。总之,就是要搂着他腰枕着他肩才肯睡。
“我就不拿后背冲着你,你也别想跑。”
沈嵁失笑,眸光里含着宠:“我能跑到哪里去?家就在这里,你也在这里。”一边说,一边顺着凌鸢的意思往床内挪了挪,空出靠外的半个身位。
凌鸢蛇一样贴着沈嵁滑到了外侧,把褪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一拉,还缠缠绕绕扒着沈嵁睡下。头埋着,眼张着,突然不再说话,也不叫沈嵁看清她面上的神情。沈嵁的话她听在耳中落到心底,一时触动一时感怀。
从一个家跑到另一个家,沈嵁是被抬着走的,在扭曲的亲情里丢盔弃甲,就剩了一颗心一条命逃出生天,有了生路没了退路,盼归处却没有可回去的家了。初见的那日开始凌鸢就在努力让沈嵁接受自己的家,想他是这家里的人,能似如今这般承认了归宿。但听他说无处可去,凌鸢还是要难过,唏嘘他落空的孝悌,心疼一个人前半生里放弃南来北往的漂泊,想在责任里安放青春的闯荡守住别人的生活,却没有值得守住的人,被生活背叛,最终无家可归。求安稳不得安稳,该停下又不得不开始走进江湖,南来的暖风北归的雁,宾至如归是因为背井离乡,回家的前提,是要有个家。
这里是沈嵁的家。
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终究,他是沈嵁。
江南的沈,不是风铃镇的沈。
沈嵁也在想,手拢住凌鸢云鬓一捧乌墨,如珍如宝,眼却眺过窗棱,望得好远好远。
那一日,也是回家呀!出了杭州杜府,沈家父子回家了。


车近镇口了,沈彦钧十分小心地推了推沈嵁,想唤他起来可又好想孩子这样睡下去。
只是马车颠簸,沈嵁原也没睡着,稍一触碰便睁开眼,倦容里浮起淡淡的笑。
“爹,到家了?”
沈彦钧扶沈嵁坐起,替他披上外衣:“还有一会儿,才到镇口,不急的。快把衣裳穿好,别着凉了。”
沈嵁肩头刀伤尚未好全,动作仍有些迟缓,嘴上倒敢揶揄:“这都快四月了,凉不着。关心则乱,爹为了儿子这伤都学得一惊一乍的了,如何是好噢?”
沈彦钧顿了顿,抬手作势打他一下头,当然是不重的。
“近家门了开心了,就敢放肆了是伐?我看等一下见到你娘,你给她看这个伤,听她怎么说,你再敢嘴硬喏!”
沈嵁立即缩起脖子,脸上愁云惨雾:“爹,不告诉娘好不好?她肯定要哭的。”
沈彦钧鼻头里冷嗤:“哼,她瞎子看不到啊?还有晴阳的事呢!我看你怎么跟她解释。”
“怎么晴阳的事也要儿子去说?不行不行,爹是一家之主,紧要关头不好退缩的。”
“啥人在杜家眼泪汪汪替晴阳求情的?噢对了,一记耳光,打得好!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你娘。”
摆明了是在威胁,倘若沈嵁不迎难而上,就把他动手教训晴阳的事告诉主母闵氏。
沈嵁觉得面前真是亲爹啊!嫡亲嫡亲的亲爹。
彼此大眼瞪小眼较劲到最后一刻,车停下脚落地,看见了熟悉的高门熟悉的人。面对殷殷迎出门来的嫡母,沈嵁心里一下子软了,松了。父慈母娴,添他一个做成了家,十五年来膝下承欢,温馨和睦,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当日依依送别,说挂念盼团圆,可母亲最后的言语里尽是一遍遍叮嘱:“嵁儿啊,外头危险,万事莫逞强!人家拼命你就躲开,他们什么东西,跟你不好比的。完完整整去,平平安安回,娘就知足了。好儿子,你一直都是娘的儿子,记住了?”
沈嵁也知足了。父母眼中嫡庶没有分别,晴阳在不在他都要孝顺,懂感恩。
眼泪中被柔柔拥抱,沈嵁想说一句安慰,才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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