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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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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唤晨眼底划过一丝痛意:“他不开心!”
“想不开,放不下呀!”师良甫眸色又冷了,含着隐约恨意,“朋友再多,给不了他想要的家。而恰恰是家人,却是世上待他最薄情的人。哼,嫡庶,尊卑,规矩狗屁,狗屁规矩!”
他骂着世俗,也骂人。
扯开的话述重又续起,说起六天前在四海镖局遭遇种种,便连柳提都不自觉涨了个调门。
外人尚且知冷知热忙照应,自家府上倒出了恶仆来欺主。
义气如江百舸,客房来不及准备,索性腾出自己的卧房安置沈嵁,端盆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直等师良甫来了,施针与沈嵁安稳了病情,始见他松了口气,跌坐一旁揩揩满脸的汗。
好容易沈嵁渐渐苏醒过来,胸口一大片金针扎着尚不曾取下,外头进来小厮通报,说沈家主母遣了人来接大少爷回府将养。因沈嵁还不便移动,江百舸本意是想叫来人传个消息回去,且留沈嵁住下,待到明日再走,遂让将人领进内院来。想不到两个赶车的态度甚为生硬,不但拒绝江百舸的提议,又借口夫人交代不敢违逆,竟不顾师良甫阻挠,想要强行搬动沈嵁。
金针还嵌在穴上,岂是儿戏的?若有闪失断在肉里,真可要人性命。同为府中下人,柳提对沈嵁一贯忠心,自然见不得佣工如此失礼。他人虽小,可天生比同龄孩子身量高,如今更还比江百舸高出一个头去,站在人堆里从来居高临下。硬碰硬,仆对仆,他不客气也无顾忌,直与二人推搡起来,终至扭打在一起。
恶仆不是柳提对手,竟索性泼皮叫骂,当着江百舸和师良甫的面,对柳提言语腌臜极尽羞辱。还将沈嵁也捎带,讥讽他生母出身低微,贬他庶出也敢腆居少主,不过就是个高一级的下人。一番恶语刺得柳提眼热,师良甫手颤,江百舸拳紧,两声闷响过后,两人飞出门外狠狠跌在地上,收纳雷霆悍然的一声怒喝:“滚!”骇得连滚带爬灰溜溜逃出了镖局。
转回头,最该气恼的人却只轻微地叹了声,嘱咐柳提去将二人留住。
没有人明白。
沈嵁疲倦地说:“总要回去的。不回家,又能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自己也难过了。。。





第54章 【四】
急匆匆赶到酱园,沈彦钧只看到檐廊下坐着一个杜唤晨。
他知道杜唤晨在等他,这一点可以从他的坐姿看出来。武人的风林火山,动静都是修行。
“二郎!”
“哥哥!”
只是称呼,告诉对方我来了,确认彼此还亲密。他们之间的寒暄,已不再需要装点门面的客套。
于是并不急于进去见病中的孩儿,沈彦钧踢了鞋子走上来,自然地在杜唤晨边上坐下。垫席就摆在那里,必然是为自己准备的。
“有件事想同哥哥商量。”杜唤晨开门见山。
“正巧,我也有事要与你说。”沈彦钧也不见外。
“那哥哥先说吧!”
“二郎说吧!横竖,应该是同一件事。”
杜唤晨不着痕迹瞟了身旁一眼,难得笑了:“我在这里等你,思考了许多理由来说服你,却都无用了。”
沈彦钧眯了眯眼,仿佛只是阳光热烈:“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杜唤晨问他:“嫂嫂那里?”
沈彦钧放弃了端正的坐姿,腰和肩都松垮下来,懒洋洋盘起腿。
“她会同意的!”
“换一个人她必然肯,但未名庄,她是恨着的吧?”
“二郎想错了。”
“错了?”
“错了!阿蓉其实没有恨过换走晴阳的人,她像偿还报应一样抚养嵁儿,希望可以赎减因我所犯错误而导致的罪孽。她连我都原谅了,又怎么会恨同样受害的你们?她只是失望了。曾经不抱任何希望的人,三年前突然被巨大的惊喜填满,她对晴阳的执着早已非母子亲情,那是一个让自己从罪恶感里解脱出来的象征。晴阳不回家,她的一生就没有得到原谅。而她的一生,十九年前就被我的一生覆盖了。若真有恨,她恨的也只是我,是一个‘沈’字!”
杜唤晨又不说话了。提到人生,说起爱恨,他经历太多,劝不了自己,也安慰不了别人。甚至就连感同身受的痛觉都无法表现,自己的恨与他人的恨,差别如斯巨大。就好像恨也是活的,人似的一人一个样。
那么沈彦钧呢?他恨吗?似乎是没有的。至少,他恨的不是未名庄。
“我也恨沈家。”沈彦钧宛如洞悉般回答了杜唤晨的疑惑。他说得那样直白轻巧,仿佛只是在谈论一条坊间流传的八卦。
“我不会为始乱终弃的行为作辩解。错了就是错了,对嵁儿的生母我所做的每个决定都表明我是个用情不深的混蛋。我喜欢那个女人,但未爱至放弃家族和地位。母亲骗我说她是收了钱财所以走得无影无踪,我信吗?才没有!我只是假装被谎言蒙蔽了,让所有人相信我是无奈的,然后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娶妻生子。毕竟阿蓉多好啊!漂亮,温婉,知书达理,我说什么她都懂,我们可以聊好久好久,完全不会厌倦。这样的女人才该是我的妻,陪我白首不离。”
沈彦钧扭过头恶狠狠地盯住杜唤晨:“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勇气与魄力!”
杜唤晨顿了顿,理解了他恶狠狠盯住的并非自己,而是过去的沈彦钧。
即便这样,杜唤晨还是有些生气。
“既然不厌倦,又为何再次逃避?让一个儿子在父母之间求全,这杆秤要怎么打平?嫂嫂逼你,你躲出去,她就只能逼越之。你们在逼他死!他真的快死了!三年,你们用三年毁了他的理想,现在又要把他丢给我。”
沈彦钧眸光黯了黯:“所以你现在不想接纳他了?”
“当然不是!”杜唤晨拧眉,“他或者晴阳,永远是未名庄的一员。只要他们想来。可他们都不愿意来!理由你很清楚!”
因为那里不是家,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沈嵁的理想是团圆,家里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傻乖傻乖不乱跑的弟弟。
然而那个家不在晴阳的心里,他不回家。
那个家不被父亲重视,他也不回家。
那个家是母亲的牢,她想脱离。
最后,家里只剩了沈嵁。可人家又说,他不配。丫鬟生的庶子,没有份。最终,他守的家不承认他。
三年,沈嵁突然没有家了!
沈彦钧看着杜唤晨霍然起身,径直走到院中将自己暴露在夏日恼人的阳光下。捂在云层里的太阳,不刺眼,却依然灼热。他知道杜唤晨想吵架,但是屋内还有一个病倒的沈嵁,他一万个不愿意再用一场争吵去惊醒病人,所以他想直接打架。
共同浴过血的两名武人,从来没有对彼此施展过武艺。沈彦钧不合时宜地比较着,觉得斗刀法自己应该可以赢。前提条件是杜唤晨不催动内功。武人都不太愿意服输。但沈彦钧不得不气馁地承认,跟杜唤晨比武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沈彦钧叹了声,没有动。不是因为必败,而是身为男人,他早过了用拳头和体力解决分歧的幼稚期。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认为杜唤晨很幼稚。相反,他很明白那样的怒气。昨日家中爆发的争吵,杜唤晨一定是知道的。
师良甫不可能不用谴责的口吻向杜唤晨描述。作为一个老于世故又不屑于世故的大夫,师良甫实在很懂得什么时候可以开口说话,以及该跟什么人说。
就好比那天他陪着沈嵁从镖局回家。赶车的挨了江百舸的打心里有气借机刁难,不许柳提上车只叫他在后头跟着跑,又故意拣不平坦的小路打马赶得飞快,颠得沈嵁活活又晕过去,他后脑也撞在车厢板壁上磕了个包。他却忍住,没有发作。
到了沈家门外,恶仆拿乔,说杂工不进内院,硬是不帮忙抬沈嵁,只将二人晾在车上。他紧紧抱住沈嵁坐在车里,等那个被他起了外号叫作“跨父”的柳提挥汗如雨地奔回来,默默背上沈嵁返回府内。他依然不争不吵,没有发作。
这尖酸刻薄的人那天仿佛被喂了乖觉的药,除了与沈嵁的病症有关的事项,其他一概不言不语。他不同年事已高在府中养病的管家沈络抱怨,更不与主母内当家的闵氏投诉,他不说,奇怪柳提也不说。
直到沈彦钧返回府中。
所有人都看到了为父者的焦虑和担忧,而师良甫在意的唯有那眉宇间隐隐蕴含的怒意。于是他终于开口了。完全摒弃伶俐的措辞和声壮的气势,云淡风轻地笑着,告饶说要回家去休息。
“一把懒骨头,皮不糙肉不厚,不走路都无福消受,车坐得浑身疼,眼晕。”
他一说晕,跪在外头廊下听候的柳提忽诚惶诚恐地告诉:“先生头上的包未曾消去,莫非伤在里头了?”
理所当然被问到了伤从何来,理所当然嘿嘿笑着打个圆场。
他说:“勿当事,勿当事!人家自己都说是粗人,字也不识得几个,能听话肯做事,就是不错的。你与他们说金针软容易断,他们不懂的。再说走得慢比走得快好,他们也是想不通的。讲到底还是忠心,眼里头只看见夫人最大。夫人是正的,少爷是偏的,夫人交代要少爷回家,死了活的,回家就好嘛!”
讲完这些,他还抬手揉了揉脑袋,冲人温和地笑一下,笑得闵氏惊慌失色,笑得沈彦钧怒气勃然。
这是一个生意做得不爽外加路途劳顿的家主,也是一位心疼爱儿暗生责怪的父亲,他的疲惫和怨怒迫切需要宣泄。师良甫给了他借口,也给了他目标。
而师良甫选择对沈彦钧说这些事,则不仅仅因为这人是一家之主,名正言顺不可撼动,更因为武人的手段可以达到他期待看到的恶毒与极端。
叫磅礴内劲震伤脏腑后,再被点了穴扔进简陋的双轮马车,拉到城内最偏最坑洼的路上往返疾驰十趟来回,沈嵁所受的痛苦,师良甫所受的羞辱,在两名赶车的佣工身上加倍奉还。
是沈彦钧还的!狠得霸道又暴戾,叫人怕他怨他,却不敢再惹他。欺负沈嵁就是惹他,从此底下人对沈嵁的不敬都只能沉没在心里,绝不敢见光。
可出了这口底下人横加的闲气,亲人间的嫌隙依然存在。父子、母子、夫妻,一家三口分别用心,沈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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