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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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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呐!有没有人?”绝望的父亲搂住至亲的血脉,切切的悲鸣将夜幕狠狠撕裂,一声声,都是肝肠寸断。
人来了,人又匆忙跑开,随后有更多的人涌进来。抢在前头的人是杜唤晨。
“糟了!”他只看一眼,几乎就敢断定,“是慑魂的罡气,越之走火入魔了。”
言罢,将沈嵁后背托住,抬掌拍向他气海。一股暴烈的气波自沈嵁身下向外扩散,在室内漾出一场无形的旋风,吹得仆人们手忙脚乱去护住灯火。
在场的,就连伶俐的杜槐真都以为父亲能拯救生命垂危的沈嵁。沈彦钧让在一旁,眼中渐渐浮起希望。然而受了一掌的沈嵁并不见起色,反而喉头一哽,鲜血不可遏制般从唇齿间喷溅了出来。
沈彦钧大骇:“你做了什么?!”
杜唤晨神情凝重:“散他的真气。”
“散气?你废了嵁儿的内功?”
“内功可以再练,当务之急是保他的命。”
“可……”
“我渡他慑魂的真气自然也可以收回,今番只他能活下来,我将一身修为都赔了他又何不可?让开!”
争执间,杜唤晨已用薄毯将沈嵁裹好,抱起来就朝外走。
沈彦钧一扯他胳膊,无措地问:“你要带嵁儿去哪儿?”
杜唤晨甩开他,眉间一线深:“找人救他。此时此刻,唯一来得及救他的人!”
所有人都意识到杜唤晨言中所指是何人。伤心气馁,绝望麻木,死而复生却没有一刻停止自暴自弃,那个人唯一想的就是死。那个人,杜唤晨的亲大哥,晴阳的二叔,不肯睁眼看世情的苏羽之,如今他是杜焕晨。
跋涉过长长的栈桥,静谧内湖的对岸,孤独的小楼在草场的深处一隅偏安。微弱的灯火摇曳明灭,彻夜点亮。那是晴阳的要求,经历过惨烈,他突然惧怕起了黑暗。
一行人随着杜唤晨不请自来,当然惊醒了眠浅的晴阳。他揉着惺忪的眼打开门,烛光里辨认出了杜唤晨肃然的面容,以及他怀里死气沉沉的兄长沈嵁。
“大哥!”
不及晴阳探一下沈嵁的病况,杜唤晨径自跨进来,直奔了苏羽之的居室。
来到床前,杜唤晨抱着沈嵁跪了下来:“我知道你醒着,起来,救他!”
晴阳也跪倒了。他刚摸过沈嵁的脉,已习得的医术足以给他自信去判别生死。他痛哭着:“二叔救救大哥吧!他的脉弱得快断了,晴阳没有办法,晴阳不会。求求你了,二叔!大哥不能死!”
奈何床里的人尽是卧着,面孔朝里背影朝外,拒绝了所有的人情世故,不动不言。
“你失去了一切,觉得日子完了,不要自己更不要我们。你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恩怨两清,可你的债,你种下的因果,真的全部偿还了吗?那个女人托付给你的,你的小乖,真正的小乖,当初用他换走晴阳的前程,就是为了今天袖手旁观看着他死,让他跟着你错位的人生一道陪葬吗?回答我苏羽之!你的医术,你的良心,这些都不够让你转身哪怕看一眼这个孩子,你承认自己是个冷漠自私的刽子手了,是吗?”
质问都是低沉的。胸腔底部震荡出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没有在焦急的心绪中变得激烈,每一字都缓慢而清晰,在空间里幽幽沉淀,又似,酝酿着一场猛烈的爆发。
可在此之前,晴阳先爆发了。
他激愤难抑:“住口!不许你这样说二叔,他没有错,没有!”
杜唤晨半垂着睑,显得凉薄:“是,他没有错!是我们错了。不该想念,不该追索,不该是家人,对不起,我们丢失了你的过去,却痴心妄想要留住你的现在。仇人、死敌、命运,你都不恨,你从来恨的只是我们。你不想要我们!”
他将沈嵁轻轻搁到地板上,小心打开薄毯给晴阳看那些留不住的血和这条留不住的命,让晴阳的双手握住沈嵁掌心的冰凉,告诉他:“陪着他吧!就像那天他陪着你一样。到最后都不要放开。记住他这身伤怎么来的,记住他因何而死,这样你的内疚会减轻。至少不会像我们,到死都是不被原谅的外人。”
晴阳从来没见过如此恶毒刻薄的杜唤晨,可又完全认可他所言都是对的,真实而残酷。
少年伏下身拥住眼前同样年轻的身体,仿佛这样他就能被挽留,不会逝去。
“哥——”无助的孩子在窒息般的痛彻中领悟亲情,眼泪洗不去憾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要死,哥!我们才相认,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死的不该是你。不要死啊!”
脚步声轻微,缓缓来到身边。染血的少年被再次抱起,轻柔地放进了温暖的床褥。
“针!”
晴阳望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犹自恍惚。
“针!”
清冷的话音再次响起,单调重复。晴阳醒过来,手脚并用爬过去,自怀里摸出针包双手奉上。
苏羽之打开布包,捻出一根针来反交给晴阳。
“二叔?”
他一手按着沈嵁的脉,眼都不曾抬过,讲话轻柔缓慢:“我手不稳,你来下针。莫慌张,依我说的做就好。”
很奇怪,晴阳立即就安定了,气稳手稳,心稳。
慢捻快下,各种巧妙,不一会儿,沈嵁身上就被金针扎满了。乍一看,刺猬一般,有些悚然。但凭谁都瞧得出来,沈嵁的呼吸渐强,胸膛的起伏平缓而有规律。
看着晴阳仔细将沈嵁肩头开裂的伤口重新缝合好,苏羽之扶膝起身,拢着袖淡淡瞥一眼窗外微明的天光,又顺见同样守了一夜的一家老小,蓦地唤来:“二郎!”
杜唤晨靠近两步,抿唇不说话。
“跟我来一下。”
杜唤晨掀了掀睑,眸色很深,依旧不声不响,顺从地跟着苏羽之去到外头廊下。
避了人,苏羽之问他:“当真是你渡了慑魂之气给那孩子?”
杜唤晨点了一下头。
“教过行气的口诀?”
杜唤晨又点一下头。
“很好!”
话音未落,拳已到,结结实实揍在杜唤晨左脸颊下,将他打翻在地。
“爹!”没想到杜槐真悄悄跟了出来躲在门后,眼见父亲挨打,立即冲出来扶住。
杜唤晨坐起来,抬手抹了下嘴角溢出的血,不问不辩,更无所谓。
苏羽之侧首乜斜:“你不避也不抗,便是认了?”
杜唤晨依旧不作声。
“哼,为了逼我振作,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居然用错的口诀叫孩子走火入魔。原来这些年我认识的那个二郎也已经没了,杜庄主手段够毒辣,很好,呵呵,真是好!”
女孩儿赶忙替父分辩:“不是的,爹不会……”
“那又如何呢?”杜唤晨按了按槐真肩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顾自爬起身,掸一掸衣衫上的灰,面容孤高清冷,“只要你肯站起来,我什么都可以做,也会做。慢说他不姓杜,便是我杜家血脉又有何妨?反正,”他拧过脸来,竟露出一丝阴诡的笑,“只要你活着,我们这些影子就还有存在的价值,很划算!”
苏羽之冷眼盯住眼前看似残忍的兄弟,心一点一点地寒了。






第8章 【四】
“其实岳父没有算计过大哥!”晴阳探了探小堂额头的温度,拨转身来取了小炭炉子上坐的铜酒壶,先与凌煦曈斟上,“碰面三两句说得清的事,双方都犟着,说狠话来伤人,哪句都违心。可到头来,疼的不还是自己么?
如今晴阳果然娶了槐真为妻,恭敬孝顺地喊杜唤晨一声岳父,倒转岁月去看二十四年前,杜沈两家的芥蒂却不是这样容易可以解开的。
作为父亲,沈彦钧的计较指责是完全合理的。他信苏羽之话里的逻辑,自然认定杜唤晨的所有好意都是心怀叵测的假装。等不及沈嵁醒来后求证,他自拖住老家主杜旌山要公道。
父子一脉相承,都固执,也都好面子。杜旌山心中有疑虑,这时候倒不方便说了。维持住一颗江湖人的公平持重心,索性自己来扛起过错。
“老夫教子无方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实在难辞其咎。沈大侠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老夫绝无怨尤!”
沈彦钧岂非要趁势打压江湖前辈?何况两家纠缠这样深,情义之间悬着把双刃的剑,也摆着一碗浓醇醺人的酒。爱或恨都太绝对,不够衡量彼此的付出与得到。
所以沈彦钧必然是为难的。
却是杜唤晨解了他的为难。
“大哥才十五,从小又练的外家刀法,能存着多少内力修为?散就散了罢,命能保下,就是最大的好处。可岳父说要赔,便是算数的。他不吝自己十年的积累,更不惜他自己的命。”不知是酒意醺醉,抑或炭烟迷了眼,晴阳的眼底有血丝爬上来,声音听着有些哑,“一直都是真儿看的最明白透彻,岳父和大哥,本就是同样的人。”
沈彦钧没想过让杜唤晨践言,更不需他践言。武学有根源,各家有传承,沈氏刀法未必天下无敌,总算也是祖上自创,与杜家的内功“慑魂”一样俱是家传的独门武功,作为这一代的嫡传家主,沈彦钧江湖人的骄傲还是有的。纵然沈嵁武功全废,也不至于由得他去入了别家的门派学另样的功夫。
无人料到,便无人来得及出手阻拦。等杜唤晨抢了昏迷的沈嵁置于气幛之中,众人再要闯进那磅礴的气流之中也就不太容易了。
渡修为不同于渡气,那些经年累月在体内积蓄起来的绵绵能量是支撑武人精神的源泉,它体现了拥有者的性格、情感,以及气质和风骨。凭罡气再烈,也甘心臣服于此股力量的掌控,收敛了锋芒并入雄浑的气泽中,等待主人的驱使。这就是杜唤晨所拥有的“慑魂”之力,携戾却不张扬,含蓄而不失将风。
真气是命,修为是力,前者是与生俱来的天然加了一点点机缘,后者则是一种领悟。武者器身,武是人的筋,人是武的骨。就是这般的武,十年的悟,半生的骨,杜唤晨毫不吝惜地拿出来赠给了沈嵁。消了不解他者误会的恨,酬了他心里无法言谢的恩。
苏羽之肯活下去,即使仅仅一天,也足以叫杜唤晨祭出所有去交换。
但除了命,他自觉一无所有。
“岳父从二叔房里出来后径直就闭关了。真儿挡在门外,不许任何人包括杜家阿公进去探望。整整一天,她谁也不理,就连跟我都不说话。一直到大哥醒了,说清了,真儿才哭出来,说她的委屈,说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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