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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伯伯要我给你的。每晚睡前涂抹在疤痕上,一月可消疤。独门秘制,有钱没处买去噢!”
螭璃愣了愣,眼底极快划过一丝感激,还粉饰得无情一般,默然揖一礼,便陪着杨安一道离去了。
转身回来,凌鸢只听舅舅沈晴阳正和小堂辩论,该由谁替傅燕生将扎在腹部的尖刺拔下来。
原来这凶器虽未伤及要害,但位置实在哪儿哪儿都挨着,被好多内脏器官包裹住,动作不谨慎,恐怕取刺的时候反而碰伤了脏腑。身为大夫,治病救人为第一要务,无把握之事是断断不肯做的。
别看晴阳声名在外,号称诡郎中,胆大如他都不敢动手。他的理由倒很充分:“我是个大夫,不是武林高人,手上没准的。现下燕哥哥是无碍,可万一我手抖一抖,尖刺歪了蹭了,这命能立即呜呼掉。我不干!”
至亲牵心,拾欢手抖得没停过,她更不愿冒险一试。
于是同为大夫的小堂被寄予了厚望。他立即就哭了。
“呜呜呜——小堂害怕,小堂不会,呜呜呜——小堂只会解毒,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小师叔都没把握,小堂不行的,不行!”
他哭得那样伤心,分明前一刻还在为坑了雪澄而得意洋洋,情绪的转换快得完全不需要铺垫,眼泪伴着一记嘤咛,扑簌簌直落了下来。凌鸢觉得他演得像极了,顷刻间让所有人都信了他的无助与惶恐。或者所有人其实跟自己一样是知道他在表演的,却折服于这精湛的演技不忍拆穿,下意识配合他的情绪也去演去装。不知何时起,这个年轻人对人心的操控已经比他看家的医术更得心应手了。
所以当他将目光投向那个游离在众人外的背影时,大家立即意识到他真实的目的。
落欢安静太久了。从来有热闹要凑、爱吵嘴会打架的惹事儿精,突然哑了一般,自傅燕生受伤后便没吭过一声。这与他一贯开朗爽快的性格极不相称。凌鸢发现,他甚至一直没有转过脸来。
“欢哥,”小堂哭哭啼啼唤他,“你武艺高,你来嘛!”
落欢的后背狠狠抖了下,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不说。
忽然有巨大的阴影将眼前的一切都遮蔽。凌鸢看着走近来的沈嵁,原本瘦削的身形在火把映衬下竟显得高大伟岸,令人安心。
“我来!”似替落欢解围般,沈嵁自告奋勇接下这容不得半点差池的艰巨任务。他只与晴阳递了郑重的一眼,回眸,一手按住傅燕生肩头,一手稳稳握住尖刺的末端。
傅燕生勾唇笑笑:“弟弟,手别抖啊!”
沈嵁颔首,敛色沉声:“撑住!”
言罢,利落拔刃,不敢有丝毫拖泥带水。傅燕生猛地倒吸口凉气,晴阳已将止血伤药迅速铺到伤口上,金针直下封住几处大穴,又塞一粒提气的药丸在他嘴里。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手稳心定。
“如何?”沈嵁沉声问道。
“回家!”晴阳三指叩脉,嘴角边漾起笑意。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沈嵁俯身牵起伤者手臂:“我背你!”
傅燕生摆摆手:“不用,这种苦劳差事我有专人伺候。你,”他一指站在人外的落欢,“死过来!”
落欢本是背着身,听唤,不得已转过来。众人才意外发现,他眼眶泛红,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傅燕生撇嘴:“啧,出息!”
落欢不声不响走过来,顺从地背身,蹲下。
傅燕生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打得他跌坐在地。
“就你这样还出去闯江湖?趁早歇菜,在家带娃。”
挨打又挨骂,落欢还不反击,只是摸摸头落寞地坐起来,还是背朝着傅燕生。
“有话说没?没说的就滚蛋!今晚上我不想再看见你。”
终于,落欢开腔了,声音闷闷的:“怕你死了!”
凌鸢心头震了下,眼风里扫见傅燕生眉间一丝痛意。他在妻子的搀扶下往前挪了挪,胳膊一伸,勒住了落欢的脖颈,逼他抬头。
“臭小子,怕鬼么?”
落欢抬起的眼中盛得好满,晶晶莹莹,拼命忍住不许它们溢出来,于是连轻微的摇头都做不到。他哑着声说:“不怕!”
“那你怕我么?”
“怕,又不怕!”
“什么时候不怕?”
“是姐夫的时候,不怕。”
“行了!”傅燕生松了胳膊,转而按住落欢一侧脸颊,两个人头碰头,“我死了做鬼挂你肩上,就什么都不怕了。”
落欢呜的一声,孩子样哭了出来,眼泪沾了傅燕生一手。
“不要做鬼!”落欢屈膝抱头,“以前猴儿欢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孤儿无依,没有家没有依靠。后来有了姐夫,别人的家突然也变成了我的家。你是姐姐的依靠,更是猴儿欢的依靠。一个亲人变成两个,三个,有姐夫才有家,姐夫不能没了。我不要变成鬼的姐夫!我只要你活着,长命百岁!”
忽觉肩头一沉,背后人已伏了上来。
“做人可比做鬼重多了,你背得动么?”
落欢扯袖抹一把脸,将他双腿箍紧,稳稳起身。
“重个屁!轻得娘们儿一样。”
傅燕生无声地笑了下:“姐夫不怕,是姐夫,才不怕!”
落欢足下顿了顿,干笑两声:“哈、哈哈,姐夫饿不饿?我煮宵夜给姐夫吃啊!姐夫要么你睡会儿吧?姐夫你伤口疼不疼?姐夫我来的路上给茂茂买了一个布袋人偶,可好玩儿了。姐夫那什么……”
声随人去,渐渐不闻。
沈嵁落在簇拥着返回的人群后头,视线一点一点往下落,步履变得沉重不稳。
“哎呀,武功好的就是喜欢人前逞英雄啊!”耳畔落下熟悉的话音揶揄,一方肩头将自己撑起,手中的双刀也被人接过。
凌鸢将刀扛在肩上,一手托住刀柄,一手过来牵沈嵁。
“回家咧!”她笑说。
“回家!”晴阳吆喝。
三人相扶相携,慢腾腾却笃悠悠地,去追赶前头等候着的融融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年过完了,于是没有理由拖更了。
于是复更的第一节,长长的,看过瘾些!
大家猴年腮雷啊!
第52章 【二】
【二】
闹了一夜,总是乱哄哄的,待伤病员都平稳安歇,操劳的医者们才能沉下心思将脉案药方,及至各类器具细细整理归置。
推上最后一个抽屉,小堂跪坐案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影子在墙上拉抻出好长一道诡异的弧形。烛影胡乱打了晃,是经过的步履将气流搅动。
“你这孩子越来越邪性了。”沈晴阳将药碗搁在小堂面前,半是调侃半唏嘘,“真像爷爷!”
小堂夸张地双手攥起捂在嘴上:“小师叔莫胡说!小堂怎敢跟师公相提并论?”
晴阳点头:“嗯,是是,你比爷爷还邪!”
“小堂很乖的!”
“乖得好,演得好!”
“真的嘛!”
晴阳更笑:“对对对,你真乖!来,”他冲案上的药碗努努嘴,“喝药!”
小堂嘴一瘪:“哪有奖励人喝药的?不喝!”
晴阳乜斜他:“喝了不做噩梦。”
“早都不做了。”
“那是我每天在你吃食里暗暗下药。”
小堂一脸惊诧。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还乖乖吃下去了嘛?”晴阳笑容狡黠,“既如此,小师叔就明人不做暗事,来,自己喝。”
小堂嘟着嘴:“装不知道吃下去,和自己主动吃是有很大区别的好不好?”
晴阳挑眉:“啥区别?”
“不能满足小师叔算计得逞的成就感了呀!”
晴阳垂睑:“我更喜欢看你被药汁苦到泪流满面,那样才有成就感。”
于是这夜里,小堂果然喝药喝得泪流满面,让晴阳很欣慰。
翌日外头变了天,太阳自是没有了,云头厚厚的,不得风助力,沉重地挂在半天。分明时近晌午,却黯淡得好像即将入夜。沈嵁醒来神情浑噩地扫一眼室内光景,恍惚以为自己竟睡过了一整天。
“降温了,恐怕还有场雪要落。”
凌鸢去将双层格栅里遮光的那扇推走,留下一层明纸糊的挡着风,屋内便光亮许多。回身见沈嵁已自己坐起来,还过去贴心地与他垫了垫背后的软靠,想他坐得舒服些。
“你一直在这里?”
无怪沈嵁有此问。一贯睡得浅,便是服过伤药能助眠,睡到下半夜他仍旧醒过一次。当时乏极还渴睡,依稀床头油灯昏暗,光晕下照见个小人儿坐在身侧,脑袋耷拉在胸前一下一下朝前冲,瞌睡正浓。沈嵁模糊记得自己托了凌鸢一把,又拿披风将她裹了,其后的事便记得不甚清楚了。这时候见她依然穿着前日衣装,不免歉然,怕孩子辛劳。
凌鸢吐了吐舌头,难为情地笑:“在这里也是睡,还卷你的被子。若非舅舅一早过来给我抱走,你准得冻病了。就这样我都没醒,”凌鸢抬手捂眼不住摇头,“丢人丢人,惭愧惭愧!”
沈嵁目光总落在她一身短衫绸裤上:“这衣服?”
凌鸢会意:“噢,这不突然冷了么?我带来的几身换洗衣裳都嫌单薄,庄里倒备得有冬衣,可惜全就着成年人体格做的,不合身,小舅母正给我改呢!且将就着穿这脏衣,总比冻着强,嘻嘻——”
说着话,屋子另一侧的格栅后忽传来响动。不及沈嵁探问,格栅已呼啦啦被推到了头。分割作两间的居室没了遮挡,顿时显得宽敞起来。
宿在隔壁间的并非旁人,是与沈嵁难兄难弟的傅燕生。他外伤不致命,但也被勒令卧床,不得随意起来活动。妻子拾欢陪他坐着,去了那张白漆面具恢复往日娴静,手上纫一领棉斗篷。瞧料子的花色和斗篷的尺寸,不似替傅燕生缝制的。而目光回到格栅边,那张总是暧昧不明的笑脸,除了弟弟沈晴阳还能有谁?
“醒啦?”傅燕生在被子里换了个风情万种的侧卧姿势,一手捻着肩头垂落的乌发,戏言调侃,“我说弟弟,你这忠肝义胆舍己为人做得太无私啦!还真当你一把傻力气使不完的,居然全靠死撑。嗳你怎么就不怕死呢?刚给杜二爷疗伤,后脚就敢跟人拼命,拼完了又救命。这亏得我们都在,要来晚一天半天,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永垂不朽了?”
一直以来,凌鸢都避免在沈嵁面前提死,怕触及沈嵁的隐痛,更怕自己忍不住说了责备的重话。可傅燕生不在乎,他也是死过的人,对死的看法与沈嵁截然相反,坦荡从容。
爱抬杠的晴阳这会儿都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