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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阳扶住妻子,边走边问:“怎么了?”
槐真急得快哭了:“是爹!晴阳哥哥方到外头去迎燕哥哥,爹那里伤势便有起伏。小堂过来看了,暂且拿金针压着,只说毒性猛烈,但也不及爹的内伤恶化得快。如今要疗伤先治毒,不然投鼠忌器,他不敢随意用药。可就怕爹拖不起。槐实着急,强行提了真气给爹疗伤,压不住罡气自己反而差些走火入魔,已然吐血晕过去了。我过来寻你,遇见大伯与豆蔻,他听说槐实不好立即猜到是爹不好。一句话不说扭头就去了爹房中。我知道大伯这人的,晴阳哥哥,”槐真已是泣不成声,“真儿担心爹爹,可也不能让大伯去冒险呐!未名庄不能再亏欠他了!情和命都不可以!”
晴阳忽愕然:“亏欠?未名庄?”他捉住妻子双臂,眼中满是惶惑,“什么意思?我哥跟杜家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们瞒了我什么?”
槐真直摇头:“别问了!快去拦住大伯,快去呀!”
一旁傅燕生按住晴阳肩头,神情肃然:“别为难弟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晴阳回过神,拔腿就跑。
“哥,不要!”
大叫着跨进门,只见床上伤者已被扶起勉强盘坐,他身后立着沈嵁。
凌鸢站在床尾,人已僵住,不会更不敢反应。
完全无视晴阳的警告,沈嵁起手翻掌提劲,霎时,他周身的空气似被一口巨大的风袋吸收,全数聚敛到了他的掌中。
“咳咳——”
“爹?!”
令人惊奇的是,昏迷许久的杜唤晨竟在此时有了些许意识,微弱地张开双眼,微弱地说着:“越之、不可!”
沈嵁顿了顿,眼中倏地一痛,故作泰然:“小叔忘了么?”
气越聚越盛,人也愈加坚决:“这身内力,这条命,原就是小叔渡给侄儿的。这世上的亲人,除了师父和晴阳,就只剩小叔了。你们每一个我都不能失去。无法再失去!”
排掌按下,气如泉涌,尽数灌入杜唤晨体内。
凌鸢站着,看着,感念这一对非亲的叔侄,也欣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沈嵁愿意惦念的。
可她好怕!依稀又见初来时的沈嵁,还有初次喘疾发作的沈嵁,每一帧他性命垂危的回忆画面在脑海中重现,都提醒凌鸢这个人做事是不留余地的。他会不顾一切去死,也可以不顾一切为了拯救而去死。凌鸢怕沈嵁这一次又是不顾自己,不惜命。
“小孩子,总是逞强就不可爱了呀!”
蓦地耳边听见一声善意的调笑,循声看去,是傅燕生款款行来,步步从容。
言罢,骤然出手。先格沈嵁一臂,逼他撤掌与己相对,随后又粘杜唤晨一掌,三人成环,情势立即变得微妙起来。
“你做什么?”
沈嵁分神怒对,勉强提力想迫退傅燕生,反惊觉身上一部分气力已随脉走,入了傅燕生周天。
“你!”
傅燕生尽是笑:“本来你渡气救人无可厚非,错在不该又将杜二爷身上毒/气再纳回己身。这个,你不在行!”
话音落,三人身边猛然爆发激烈的气旋,直将屋内人撩得眯了眼,纷纷躲避。
待风波平息,定睛去瞧,胶着的三人各自起了变化。
本是重伤的杜唤晨脸上渐渐浮起薄薄的血色,颅顶白烟袅然;沈嵁面色发白,唇色泛青,尚能支撑;最不寻常的就属傅燕生了,手背上青筋暴突,似有异物在血管中游走,脸上一时青一时黑,却依旧泰然地维持着微笑,整个人看起来诡异之极。
此种场面慢说凌鸢与槐真,便是晴阳都乃生平仅见,完全不知该如何插手阻止,只能看着,等着。一体同心的三条命,哪个都重要。
直到杜唤晨头顶的烟淡了,终至消散,宛如奉了无声的号令,就见沈嵁与傅燕生齐齐收功撤掌,杜唤晨合目调息,似已无碍。
晴阳夫妻忙各自迎了上去。但都不及凌鸢快,几步跨前抱住沈嵁胳膊,忐忑地探问:“你没事吧?”
沈嵁额上出了些汗,微微有些喘,看起来倒无甚不妥。
他自己也说:“还好!”转而看傅燕生,眉头皱起来,仿佛很不解,“这是何意?”
傅燕生摆摆手不说话,走到桌旁坐下,先自抱元守一运劲走穴压了压体内的毒,旋即指点几处大穴,吐纳舒息,长长的吁了口气。睁眼顽皮笑笑,支颐反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沈嵁沉着脸:“你何故让杜家欠你这份人情?况且毒性猛烈,你的性命……”
傅燕生抬起手指摇了摇:“再猛烈的毒也不能轻易要了我的命哟!”
所有人都诧异万分。
“说百毒不侵不至于,不过做死间,选拔残酷,操练严苛,个个儿都得过刑/拷这一关。要熬得住酷/刑,又不开口吐露半个字的,才能活着走出训练营的大门。刑拷嘛,毒也是一种!我这个人吧,别的长处没有,耐受性比一般人强些!寻常迷/药致/幻/剂对我基本没用;致死的若是慢性的大约也不会有效;毒性猛烈些的,别人三日死我三十日,别人速死,我还够时间爬回家吃个饭写个遗书,说不定就找到解药吃下去继续祸害遗千年了。”
听他说得轻巧,在场几人心里头俱皆悚然。先不说酷刑耐受这种事儿光想想那副皮开肉绽的情形就不寒而栗了,既然是耐受,就是一遍遍施加,在痛苦中变得麻木。这是一种周而复始的累积,便如马儿听见鞭声就知扬蹄,它更多的是刺激,于失败中用彻骨的痛意在神经中铭刻极限的节点,一点点拉伸它,拔高到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而毒/药的耐受就意味着首先得吃下大量的毒/药,并且平安无事地抵抗住药性活下来,才能进行第二第三次的重复训练。
每一次都是赴死,每一次都死里逃生,这样的人最后才能成为死间。
凌鸢下意识紧紧捏住沈嵁衣袖,脸色有些白,生硬道:“五爷爷废了死间所,是对的!”
“是嘛?”傅燕生笑中有深意,“我却觉得人各有志,当死间我所愿,也是我所幸,没什么不好。”
凌鸢垂下头,默不作声。
沈嵁盯着傅燕生,面容恢复成一贯的疏远冷淡:“刁滑!”
傅燕生眨眨眼,圈起手指比了个小圆,放到唇边作出吞吃的动作,总是笑着:“不死不代表不会疼啊!要么下回你把噬心的给我?”
沈嵁不再与他多争辩,扭过脸去看床上的杜唤晨。他已调息好了,槐真正服侍他着衣穿鞋,言语里倒是劝他勿要起来。
杜唤晨摆手示意无妨,抬眸望一眼傅燕生,颔首致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傅燕生起身站好,抱拳拱了拱:“二爷客气了!傅某能尽绵薄之力,深感荣幸!”
杜唤晨笑笑:“你的力便是凌当主的力,杜某明白的,也记下了。”
多说无益,反显得拿乔,于是傅燕生也只笑笑,不再多争辩。
杜唤晨则偏了头,直望住沈嵁,蓦地,叹了声:“八年了!”
沈嵁一怔,眸色旋即乱了。
杜唤晨的目光很沉很柔,如父般慈爱:“终于等到你又肯唤我一声小叔。从真儿与晴阳成亲那时起,你就不再认我是小叔了。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着还想,恐怕再也等不到了。”
沈嵁胸中一窒,上前几步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捧起杜唤晨手来,颤声又唤:“小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差不多两周没更了!
自己去检讨。
于是这一章就长一点儿看过瘾啦!
两坑同开,重感冒了三四天,连着烧了两天半,耽误事儿啊!
小寒了,天冷,大家注意保暖!
以上!
第46章 【四】
独行的江湖客,似远来的一阕佚名诗歌,摇头晃脑吟半首,虚实真相藏半分。诗是不全的,人是收敛的,显露出来的无人肯信,遮掩起来的惹人揣度。
十一月的江南冷得不彻骨,暖得也不恣意,季节的交锋胜负未明。单骑而来的外乡客信步在本是喧嚣的繁华古城里走马观花,一条麻巾兜头包脸挡去了风沙,也挡住了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窥探的目光。
“人都去哪儿了?”
陌生人迎着夕阳仰起头,眼睛不由得眯着,像在笑。临街的窗户后头颤巍巍露出两只手扒住了窗沿儿,随后也是一双眼睛慢慢升了起来。
“江湖人打架,街上萧条有月余了。”
陌生人歪着头,真的在笑:“那打架的人又去哪儿了?”
“白天元来赌坊的人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大侠截了,全、全杀了。水裔社的人也被外乡客打了。两家人把仇都算到杜家头上,这会儿纠集了手下,全跑去佚隐别庄了。”
“去了多久?”
“不、不多会儿,没一盏茶。都带着火把,看样子是预备夜战。这位公子快找间客店投宿吧!今晚上不会太平的。”
陌生人捉紧了缰勒马扬蹄,他沐浴晚霞似披挂了金光宝甲,朗声笑道:“求太平,何苦入江湖?!”
骏马嘶鸣着冲入夕阳,身后冷却的街市里渐渐有人走了出来。
本是清幽的一处庄园,此刻聚拢起累累人众,就连附近小巷也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敌我双方的人都以古怪别扭的姿势与战友贴紧着,难以施展。各种长短兵器互相掣肘,碰撞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剑拔弩张的对峙,却显得局促可笑。
“肖掌柜,凌家这次是要将事揽到底吗?”
台阶上,人墙后,留着谐趣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搓手憨笑:“哎哟哟,二当家此言差矣!当初可是说好的,各自休养,改日约战。小可护着这处院子是奉了当主的命令,当主过问是因了内弟的托请,沈爷的命就是我等的命,沈爷不叫走,我等怎敢撤退?二当家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罢!”
杨安手上转着一对铁蛋子,倏地停了,冷眼上挑斜睨肖徕:“如今可是某的兄弟喋血街头!”
“动起手来难免胜负!”
“只许你们赢吗?”
“此话又差矣了!”肖徕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讥诮,“双拳难敌四手,总该是贵方胜算大些的,不是么?”
肖徕这话便是两层意思,一则讽刺对手实力不济,仅仅一人双刀就将尔等收拾得片甲不留;二则也是警醒,叫杨安掂量掂量,凭他是否就有挑衅沈嵁双刀的实力。
江湖夺势确实不问手段只看结果,但所有人也确然知道未名庄此番栽了跟头全是败给了轻敌。靠偷袭暗算得来的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