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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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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嵁垂睑沉吟,私心里就想着凌鸢请客的那碗甜羹,觉得不是,也不可能是。从前在家时就不少吃各类糖水汤饮,红豆沙一年吃多少回,哪一次也没见吃坏人的。又想昨日三餐,与各家小院一样都是大厨房做好了装上食盒送进来的,全捡往常沈嵁爱吃的那几样,应该不会有差。再有喝水吃药,也与素日无异,思来想去不得头绪。
晴阳提醒他:“去过哪儿?花啊草的碰过哪些?”
花是没碰过,草有很多,大捆大捆的干草包,够砸人一个内外重伤。
沈嵁吃力地挤出声来:“干草屑。”
听他一说,晴阳方想起昨日听凌煦曈讲过,兄长与凌鸢去了一趟镇上,险些被运干草的板车撞了。那些干草都是送去镇外头一间马棚铺马舍用的,掉了几包在河里,虽道理上怨不得凌鸢,不过平头百姓做工不易,凌煦曈还是暗地里着人赔了钱银过去,权当结个善缘。
“干草里头最生虫子了!草屑又呛人。哥的气管都薄了,经不起那些不干不净的。万幸你喘疾没发作!不行不行!”晴阳在床前来回踱步,末了一屁股坐到床沿儿,诚恳地跟沈嵁说,“哥,你不高兴我也要说。这屋子当真不能再住了!北方没有黄梅天,便算交运。可这间屋背阴,天热起来蛇鼠蚊蝇不会少,别再角落里钻出点儿霉,对你可没一点儿好处。听我一回,搬吧!”
言辞恳切在情在理,晴阳就差给沈嵁来个声泪俱下抱腿搂腰了,并且打定主意,沈嵁不松口,他真的要那样干。
遗憾,沈嵁依旧没松口!不过也没不同意。横竖嗓子哑了出不得声,他便什么都不说,缄默以对。
人正病着,强硬不来。晴阳看兄长恹恹无力靠坐着挺难受,只得先扶他躺下,多召几个人来好生伺候,待他身子爽利些再作计较。
那天里凌鸢自然也风雨无阻地来过,晓得沈嵁不是累了冻了伤了,也没吃坏东西,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也知他对粉尘草屑不耐受,今后也难说不会有别的发物引发更严重的炎症,甚或危及生命,小丫头又难免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把人照应好。握了握沈嵁微烫的手,有口无心地闲扯几句,便退了出来。
第二天她还照旧去,只是话依然少,看沈嵁服了药躺下,就不缠他,早早去寻东东西西练功了。
后一天,凌鸢人未到,七贤居先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带着反常森冷气的风让夹竹桃的树叶摇曳出沙沙的涛响,一波一波,如远浪来耶安息于滩头,将同样久远的记忆自人心深处翻卷出来。
老人立在这一排苍翠的植株前,望见了眼前,也望见了过去。
“起来啦?”
老人没有动,更不曾转移视线他顾,便知人来,知谁人来。
沈嵁霜色长衫未束腰,外头笼一件水绿的缣制斗篷,衬得人越发清减。看见来人先怔了下复退了半步,竟有些畏然。
老人转过头望着他,笑容流露调侃之意:“往年每次见我,仿佛都很高兴的。”
沈嵁目光回避,但到底肯上前来,稍许恢复的低哑声音很是谦卑:“前辈!”
老人摇摇头:“你心里,我该是谁?”
沈嵁沉吟不语。
“千灯在凌家是千灯,出了凌家依然是千灯,九曜星君只是一层衣,一如,沈嵁是你的衣。”
沈嵁抬眸:“可除了这层衣,我确什么都不是。”
老人摊手上下一比:“那么我眼前的又是谁?”
“是我!”
“你是谁?”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老人负手,又望那一排葱茏的夹竹桃,“你是晴阳的大哥,是小东西们的大伯,也是豆蔻丫头喊过的嗳公子。你是所有,也是唯一。每个人心里,都只记着那个唯一的身份,绝没有第二个大哥大伯和嗳公子。”
沈嵁心头莫名一颤,眸光微动。
“好了,让我们回到方才的问题,你心里,我究竟是谁?”
老人稳稳的凝视让沈嵁神情都乱了,长久以来积累起的倦怠凉薄难以遏制地出现裂隙,一点点,崩溃着。他的手在袖底捏紧,以此来抵抗抖动,可短促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内心的动摇。这一切,都被老人轻易洞悉。便放弃等待,足下轻移,来到了青年的面前。苍老的手抬起来,落在他颅顶,柔柔的,温温的。
“痴儿,既抛舍了过去的自己,便是空了宽了,却如何容不下我这个新的身份?”
沈嵁肩头剧烈震动,撞下泪来,随即缓缓伏低,单膝跪拜。
“师父!”
风又起了,似乎较方才轻了些,暖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一节,然而三爷爷登场了,咦嘻嘻~~





第33章 【三】
就沈嵁拜九曜星君的尚有安为师这件事,各人的反应分别是——
沈晴阳抓狂:“我说哥的拳法古古怪怪从来没见过,他居然偷偷跟三大爷学少林武功!!”
冉云抚颚:“三伯居然早几年就认识越之了!”
凌煦曈忿忿:“不是说不收徒弟吗?偷都不许我偷,怎么就收了越之了?三叔这个骗子!”
冉云睨凌煦曈一眼:“二哥也别太贪心了!大伯的裂云手,四伯的无影刀,六叔的闭气法,就连无敌门小石头的铁拳都被你瞧去三招,再练你得撑死!”
晴阳跳过来补充:“你漏说我姐的轻功。”
凌煦曈飞起一脚撩空了,手一指晴阳:“轻功属你学得最精,有脸说我?!”
冉云也点点头:“根本上来说,嫂子跟二哥是一家,同吃同住同心同德,武功也同享,这个并没有什么不对。比我教你‘修罗海量’要名正言顺多了!”
晴阳脖子一缩,神色戒备:“是你自己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哒!”
“的确!但我没想到那时三伯已经在指点越之武功了。越之会了,你迟早也会,我再教你,嗯,你们沈家占了很大的便宜!”
凌煦曈迅速站队,亲昵地搭住冉云肩头:“亲兄弟,咱亏了呀!”
冉云挑了挑眉:“所以就看鸢儿丫头的了!”
凌煦曈坏笑:“噢噢噢,你小子!”
晴阳也恍然:“噢噢噢,你们让豆蔻去偷师!”
三人面对面,一起抖肩,一样奸猾。
正走在去往静思园路上的凌鸢没来由感到后背一阵恶寒,大晴天里打了个寒颤。她暗自嘀咕:“莫非着了凉?回头找晴阳舅舅号个脉去!”
一抬头,到地方了,立即便把这点无谓的小事抛去九霄云外,欢欢喜喜跑进了院门。
说起来,凌鸢应是第一个知道沈嵁拜师的人。
那天她老远就在七贤居外的小径上看见沈嵁恭顺地把尚有安送出来,顺风听见他仿佛讲了一声“师父慢走”。小丫头还疑心自己听错了,对面尚有安已瞧见她,笑容愈加绽开来,招招手叫她过去。
凌鸢一蹦三跳地跑过去,亲昵地牵住尚有安的手,甜甜喊一声:“三爷爷好!”
尚有安慈爱地抚一抚她颅顶:“乖!又特意来寻越之的?”
凌鸢点头承认:“嗯,看看他病好些没!正好天儿也不错,孙女还想领他去四爷爷的水榭转转。去年放的鱼苗都肥了,咱们给四爷爷说好了一起赛钓鱼。晚上加菜!”
尚有安居然小孩儿样皱了皱鼻子,笑嗔:“这个老东西,一把年纪倒会折腾,见天儿地顽儿。”
凌鸢扯扯他:“三爷爷一道去嘛!四爷爷吹他技术如何如何好,孙女偏不信。嗳公子还没出场呢!西西说过,嗳公子钓技赶得上姜太公!”
这话纯是打趣儿的。姜子牙钓的岂是鱼?愿者上钩,他钓的是人,是可供自己一展抱负的权要。凌鸢拿沈嵁比姜太公,半是玩笑半挤兑,言下之意自己就是那送上门的鱼,成天扑腾到沈嵁跟前,就是想逗这人乐一乐,愿他开心。
尚有安自然明白,便也借着这话又与沈嵁说几句:“在红尘说红尘,你看看,红尘自己找上门了。你要如何摆脱?怎样了断?”
沈嵁低眉顺目,沉吟不语。凌鸢对三爷爷所言毫无头绪,便也不敢多嘴问一声,只乖乖依在三爷爷身侧,温顺地望着沈嵁。
“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想,有些话轻易莫再出口。”尚有安牵过沈嵁的手,将他往门外带一带,走出那幅四只角的方框,“尘缘了尽,岂是说说便成的?为师吃斋念佛一辈子,也未敢说了断,更谈不上放下。诵经不是要你参悟,不过心里想一事便无暇去记另一事,只当是闲来打发,与你未尝不是好事。所谓修行并非为了摆脱俗世,而是要你放开怀抱,让这十丈红尘进来。容人才能容己,你最该放过的,是自己!”
便是那一声“为师”,凌鸢晓得了原来三爷爷尚有安是沈嵁的师父。未知内中情由,又因三爷爷乃五台嵘山寺出身的俗家弟子,她误以为沈嵁是要出家修佛法。心里头难过一下又欣慰一下,想着毕竟他有人管了也肯叫人管着,总好过冷冷清清的独自寂寥。
彼时,凌鸢收敛了失落,还揶揄着:“若是念阿弥陀佛能念出个三爷爷的性子来,红尘俗世做乐乡,倒也是嗳公子造化。就怕他这样憋屈,回头把佛法也参窄了,岂非白瞎了三爷爷一番点拨?噢哟哟,可是给佛祖爷脸上抹黑咧!”
尚有安愕了愕,眼角瞥见身旁的沈嵁眸色也是微微一动。不知凌鸢是否洞察了沈嵁面上的小变化,兀自顽皮地笑开来:“嗨,孙女也不懂佛法,随口胡诌,其实自己想想都不明白说了些啥,倒把三爷爷唬住了,嘿嘿,新鲜!”转头冲沈嵁挤挤眼儿,“嗳,你既随在三爷爷座下,当算个居士!三爷爷号千灯,我看你两眼无神印堂无光,千灯是没有了,就是一灯也不亮的,得找人借,不如就叫借光好咧!”
说完逃开老远去,回头扮个鬼脸哈哈一笑,跑走了。
终究,沈嵁也没落得一个“借光”的可笑居号。尚有安本也非剃度持戒的出家人,并无意叫沈嵁改名。不过凌鸢这番调侃,加之沈嵁对过往的抗拒,老人细想了想,还是形式上给沈嵁拟了一个“莫无”的居号,想他莫要失了自我,莫在这俗世中失了乐趣与生活。
既然是形式上的拟定,老人平常不会用,家中其他人也想不起来改口。却只有凌鸢莫名固执,弃了口口声声的“嗳公子”,从此只叫沈嵁是“莫无居士”。而沈嵁依然平淡地接受,随这小丫头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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