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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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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阳一下子坐起来,眼神中一点点升起光彩。
“哥!”
沈嵁微微歪着头,眉眼依旧很淡:“别用家乡话喊我。”
“为什么?”
“我会以为谁家母鸡没关好。”
晴阳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兄长把他给黑了。






第78章 【四】
夏夜的风里有叮铃的响声次第铺展,宛如海潮逐浪,自远处滚滚而来,却不知它所起,不明其所终。
整座小镇都在应和。这并非是错觉。风铃镇,恰如其名,家家户户檐角悬挂铜铃,形状各异大小不一,风起时总有悦耳的叮淙此起彼伏。后来的居民已经不能知道这习俗的来历,只是模仿着追随着,为了融入这里而全盘接受一切的墨守成规。这夜,风铃声终于给出答案。不再零散无序,它甚至不是因风而起,不同的音阶撞出整齐划一的响声,聚众成势,譬如钟磬,壮阔豪迈。
有沉默的人影自小巷中鱼贯而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处门扉后闪出来的,他们突然地出现了,聚合,一同走上街道,又随着纵横的阡陌莫衷一是地前往同一个方向。整个过程中听不见一句人声,脚步声都是收敛的,自上俯瞰,唯见一条蠕动的黑影蜿蜒漫过街道,显得诡谲离奇。
更有甚者,那些人脸上俱都覆着面具。黑色的劲装漆白的脸,人所有的七情六欲都被固定其上,栩栩如生,又像是死的。
有不知事的小儿好奇推窗探头,被长辈低斥着拖回屋中,吹灯灭烛。垂垂老者呵笑连连,听着铃声语焉不详:“多少年没出这动静了,上一回还是五爷出殡呢!”
人蛇井然地游过主街,爬过石桥,最终停下来。路的尽头灯火通明,号令者高坐马上,眉目间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沉稳的压迫感散发出来。他是冉云,凌家总管,今夜,他是千人面总领。他也有面具,他的面具是半遮的,戴在左侧脸上,獠牙龇唇,色泽血红。
“海夜叉!”
前头宅门大开,门内行出的人强撑起倨傲,冷冷哼出江湖的诨号。
冉云笑笑,摘下面具耸耸肩:“走过场!”
热烈的火把将洛耘脸上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他勾起的嘴角隐隐抽搐。
“大晚上的,这是何意?”
冉云仍客客气气:“最近风大,出来巡个警。”
“风很大么?”
“不仅大,还妖,能吹无中生有。”
“哼,无什么?有什么?”
“无稽之谈,有心人传。”
“确实不太好!”
“可不是,乱哄哄的,糟心!”
洛耘左右再扫一眼冉云身后聚拢的人众,心中暗自觉得人数似乎更多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他往后挪了半步,还行试探:“那冉三爷此刻巡完了么?”
冉云虽总温言笑语,到底只坐马上,居高临下低看人一眼。说不好是无心之举,或者故意失礼。蓦闻一声冉三爷,他便驱马近前两步,哼一声,将讥诮挂起在眉梢。
“江湖人唤我爷是敬,洛老二,你是因为什么今夜要自降身份?”
洛耘打了个噎,尴尬笑道:“顺嘴打趣儿罢了。”
“打趣儿时服我是爷,认真了该如何?叫爷爷?”
洛耘嘴角狠狠一抽,笑得愈加勉强:“今儿是怎么了?说不得笑么?冉海默往日确非这般正经顶真的样子,想是乏累,不如入我府中小酌几杯如何?”
冉云抽抽鼻子,嗅过风里的气息,随后撇撇嘴冷冷淡淡道:“这都快下雨了,无景无情,喝酒无趣。”
“檐前听雨,也怡情雅致。”
“可我还是喜欢听这风铃声。嗳,洛老二,你们家来镇上几年了?”
总被人洛老二、洛老二地称呼,洛耘自是不大乐意。可碍着对方是冉云,他竟不敢发作,还老老实实回道:“到月底,正好六年了。”
“噢,难怪没规矩!”
“什么?”洛耘不再捏个假惺惺的笑面孔,面色一沉,当生愠怒。
冉云全不理他,扯动缰绳引着马儿百无聊赖地在洛府门前转圈走,讲起话来透着股懒散气。
“凌家到二哥这里传了四代,那宅子是初代建的。他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镇子,就是个小村,叫十户村,十户人家都姓叶。无为馆叶家才是风铃镇第一家,知道吧?”
洛耘不解其意,又怕说得不好事态更不好收拾,便只顺着他的话颔首“嗯”了声。
“老叶家的祖宅是这镇上唯一没有变过的东西。除了无为馆,这里每一条路每一栋房子,就连镇中那条河川都是凌家造的。这镇子名风铃,你以为只是因为风多铃多吗?”
洛耘心下一凛,莫名有了猜想,却还摇头,不予戳破。
冉云驭马回到人众前,忽双臂大展高声又问:“这许多人,他们是谁?平日在哪儿?如何生活?”
洛耘抿唇,紧紧盯视。
“风铃镇,风是怎样封?铃是哪个凌?”
洛耘已经怕了,进退不得。
“洛解元,考试能得头名,该是个聪明人。还请帮冉某一个忙,也帮自家一个忙,好好做你的官,江湖人江湖事,少搅和。能应否?”
料不到对方如此爽快便直奔主题,纠结了这样浩大的声势竟只是来震他们,吓他们的。冉云说这叫江湖,洛耘则感觉这完全就是土豪卖弄,石崇炫富。并且人家炫得实在威风八面雷厉风行,活活把他这样的官宦子弟慑得气节沦丧,恨不能当下就往回跑。可怕过后总觉得不服。江湖又如何?武夫又怎样?朝廷法纪在上,未必他强他霸他还能凌驾国法之上?
于是洛耘壮了壮最后剩余的胆量,回了冉云一句装傻充愣:“应不应的,只说搅和,确不知何事搅和了?”
冉云倏地扬鞭当空抽响。那一声仿佛能撕裂夜幕,那一声,抽得洛耘心惊胆寒,猛然一颤。
“自作聪明的鳖孙儿,爷爷最后提醒你,江湖里别惹姓凌的,朝廷里多听前辈的。不会做人就回去好好问问你家老爷子,江南的官场怎么换的血,晋中的响马怎样失的势,还有京城里那些官最恨谁又最怕谁。别管迟谡私德怎样,能做十年芝麻绿豆小官,不说有功,点滴过错都无,内阁都撬不动他,你说是因为什么?借他来扫我凌家的脸,扫越之的脸,你觉得自己这条命玩儿得起?”
说完一拨马头,人群自动分开了通路,恭送他过去。他笃悠悠走出几步,凉飕飕丢过一句:“别等我二哥出面,他可不爱同人讲话。”
洛耘脚底一滑,径直坐在了门槛上。


“干嘛不让我去?”
凌煦曈坐在傅燕生屋里,跟兄弟还有自己媳妇儿生闷气。
傅燕生懒得搭理他,兀自点了锅烟优哉游哉嘬了一口。却叫他劈手夺下,瞪起眼教训:“没好利索,不许抽!”
傅燕生嘴一歪,也瞪眼:“造反呐?”
“告诉爷爷信不信?”
“敢告密,你敢告密!”傅燕生伸手打他,没打着,气得拿手指他,警告:“还不还?”
凌煦曈跳开老远,跑到巾架旁把冒着火星的烟丝全叩洗脸盆里。烟也没了,水也脏了。他还挑衅:“嗳,你打我呀!”
傅燕生恨不能一口老血吐出来,痛心疾首地问他:“你几岁啦?”
“反正哥哥垫底,总比你小。”
傅燕生白眼一翻,背了口气。
男人们闹,乌于秋则跟拾欢还有常惜喜笑颜欢,妯娌间的感情实在比两兄弟融洽多了。还同气连枝一道调侃男人们。
乌于秋说:“瞧瞧瞧瞧,就一没羞没臊的大小孩儿,谁敢放他出去丢人?”
拾欢笑:“到底能管住当家的,不然你看他身体几时好。”
常惜劝:“哥哥们就是闹着玩儿,可不及云哥坏心眼。尽瞧热闹不嫌事大,今番又出去浪,回来不定怎样显摆呢!”
乌于秋便捉着她胳膊招呼拾欢齐上:“你听听她说的啥?可是不得了了,当年跟我说云哥哥最好的,这才几年,嫌人浪了。哎哟,我的好妹妹,你快别逗姐姐笑,肚皮破了!”
“这话定要说给小叔叔听的!只看他如何反应,想想都是有趣。”
彼此相处久了,常惜一点儿不怵这些打诨的话,还自己给自己起哄:“快去说快去说,我且等着看云哥如何作怪,呵呵呵——”
听她们说趣逗笑,凌煦曈情不自禁看一眼傅燕生。
傅燕生则心疼家里又出个惧内的,再次翻了个白眼,背了口气。
最后那夜冉云办事回来,女人们见他就是笑,哥哥们见他就是叹,弄得他莫名其妙了一晚上,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上沾了屎。


翌日,无事亦无病的晴阳赖在了静思园,大半天都跟沈嵁摆张苦瓜脸,时不时还叹一声。纵然沈嵁不爱多话,被他这么有存在感地苦了一脸,也不得不从经文上分点心思出来,搭理他一下。
“药吃多了?”
晴阳不明所以:“我吃什么药?”
“我看你苦得不行。”
晴阳尴尬地摸了把脸,挤眉弄眼:“哥,西西突然不黏我了!”
“……”
“真的!就昨晚上,我去接俩宝贝,心说小丫头哭得伤心当爹的得哄啊!结果看到我西西就不哭了,还跟我保证,说以后都不叫我多操心,她会自立。好么,大早上床都不赖了,起得比东东还早,自个儿洗漱完上学堂去了。嗳,你说,女生外向,西西是不是不崇拜我了?我的地位是不是岌岌可危了?”
沈嵁提笔的手顿了顿,闲闲挑他一眼,说得十分平静:“你还有弟妹。”
此言一出,晴阳顿时呆若木鸡。而同是闲来打发时间的冉云,则将刚含进嘴里的半口茶悉数喷了出来,另一位闲人凌煦曈立即跳起来去捂住了正练笔的女儿的耳朵。
凌鸢仰着头望住亲爹,显得淡定极了,胳膊缓缓抬起来一指门口。男人们齐刷刷看过去,只见槐真拎着食盒满脸通红站在门边,进也不是走也不好。
“噗——”冉云把嘴里剩的一点儿茶沫子也吐干净,干咳两声,随即捂脸闷笑。他一笑,凌煦曈也没绷住,扭头捧腹。两人一起越笑越厉害,终于转成了爆笑,恨不能倒在地上打几个滚。
晴阳真是臊得没脸见人,直冲到门边接了槐真手里的食盒拿回来搁到桌上,转身又奔回去揽着槐真逃也似的跑走了。
趁着大人们调笑的空档,凌鸢走去沈嵁身边坐下,抬起脸笑得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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