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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兄长这样是为你好。”太子耐心宽慰他。
安年听得这话,心知兄长虽仁厚,却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旁人是左右不得他的决定的。他知晓今日已得不到松口,脚上的缎面白靴狠狠跺了下地砖,顿时气极反笑,言语冲撞起来,“兄长几时真为我好过,我这般胡闹,不是正遂了兄长心意。如今一个二皇子加一个贤妃已是忙得兄长焦头烂额,若再添个知仁知礼,善于朝政的嫡子,兄长岂不坐立难安了!
“安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于父皇是,于母亲是,于兄长也不例外罢,在你们心中,不是叫我永远这般胡闹贪玩才好。现今我文不成武不就,废物一个什么也不懂,还不是你们想要的,你不去应付贤妃之流,来我这处扮甚么好兄长!”
他率性惯了,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敏锐心思,分析朝堂也算得通透,不似平时旁人说的那样无知。
太子乾垂眸,掩盖住眼中思绪静静听任他发泄,不与年轻气盛的弟弟争论。
率性懵懂有甚么不好,总好过他整日如负万钧。
终有一日安年会明白的。
“何时心绪平定,何时再出这岁羽殿,兄长先去处理政务。”
他迈步而去,头也不回,余下原地俊俏依旧的安年,失魂落魄望着他高昂远去的背影,犹不死心,“兄长!兄长!”
彼时阳光正好,殿外清净无人,依稀几片远处飘来的桃花瓣落在廊下,映着庄严的宫阙,风景胜美,只是少年再没了别的心思,目光随着渐远的身影,目露焦忧。
***
“兄长……兄长莫走,兄长!”越槿歌眉头紧锁,嘴里无意识呢喃几句,而后睁眼醒来。
他躺在随意搭置的木凉板上,依旧是在静谧的小庐舍,周围熟悉的淡淡药香。他清醒回过神来,掩下方才多余的情绪,慢慢起身。
甚么也没有了。
没有兄长,没有宫殿,也没有不知疾苦的六皇子。
越槿歌当兄长一心维护东宫太子之位,对他严厉有余,训责有余,从未关心过他。他那时也是心有埋怨而不说,不喜遵循兄长给他的安排,只知在金陵城中与世家弟子玩乐闹事,沾惹一身花名。
无法违抗兄长,他年少无知,甚至拿兄长安排在他身边的白藤撒气,意图借她宣示对兄长的不满。
他哪有那么讨厌她,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恍然间又梦到几年前的旧事,越槿歌心情沉闷,也不知作何感想。忆及那时良苦用心的兄长,越槿歌唯有苦笑。
兄长想必也不知,他的苦心孤诣,远没有近两月的颠沛流离让他醒悟得快。
只是兄长,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去世后最疼爱他的人,黄泉碧落,也离他而去了。
来不及再有多余的伤怀,越槿歌走向小药炉旁,看看悉心照看的药是否煎好。
药罐烧得很烫,越槿歌甫一触碰,毫无防备迅速缩回手,下意识揉向细嫩白皙的耳垂。然后不发一言,抿嘴将靛青衣袖扯下来,隔着粗麻布料再一次揭开药盖。
色泽均匀,药味浓厚,想来差不多了。
徐大夫恰好从内里屋子出来,不意撞见这幕,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吹胡子瞪眼地冷哼一声,“真是个娇惯的废物!”
越槿歌顿住,没理会徐大夫的尖酸话语,继续手头倒药的活计。
***
几日前,繁州当铺。
掌事的男子在前柜,偏着头仔细端详好一会手中这块古玉,细小如鼠的眼中闪过精光,上下打量了立在面前的俊美青年一遍,将这玉随手往边上一掷,佯作打起算珠。
“三百两,不议价。”
越槿歌皱眉,“这南疆软玉乃前朝古物,出自宫廷贡品,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怎到你这只有区区三百两。”
掌事男子又抬头瞥了他一眼,对他所言并不惊诧,显然是个识货的。他悠哉侧过身,不慌不忙一手倚在柜上,吹起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开口道:“东西是好东西,只客人你也说了,这是皇宫里的物事,也不知你从哪位公公里私顺来的,在下顶着无上风险同你交易,客人还想要个甚么价钱?”
言罢他继续看账本算珠,无谓地摇头,“无价之宝,哼,既是无价,何须出让。”
商人自有一番精明套路,他看准了面前这人一身狼狈不堪,眼神纯和愁郁,只满身气质依稀是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想必是家境突逢变故,走投无路的公子。
既已无路可走,这美玉今日自然要易主的。
越槿歌听得他这句有意无意的讽刺,胸腔起伏不定,面容顿时又白又红。当初在金陵城恣意随性的抑或与白藤相伴与山野的日子,他总归还留有皇子的几分风华气度,何曾当面受过这等屈辱。
盘缠无多已呈捉襟见肘之势,还有白藤需好药用着万不可马虎,亦是一笔不小花销。若非如此,他怎会愿意舍弃母亲留下的遗物。
昔日金陵宫阙里胡闹任性时,他随身携带,朝夕抚摸;日夜颠沛逃亡时,他亦没弄丢这玉,贴身护之。
越槿歌又想到苍白瘦削的白藤,疼痛欢喜都是不形于色的模样,总要隐忍着,此刻还躺在医馆里等他,暗叹口气。
只现今终是要被他亲身舍弃了。
淡淡嗓音开口,“五百两,端看掌柜诚心了。”
掌事放下手中朱砂笔,极力掩藏得意窃喜之色,成交。
五百两说来不少,老实普通的乡野人家就此过活一生绰绰有余。窘迫中得来这五百两,越槿歌暂且不愁用度,换下早已破烂的织锦澜袍,穿上几近辨不出色泽的粗布麻衣。
如此,再与平民无二。
眼看天气渐凉就要入冬,他想着白藤只怕禁不住冻,给她添置了几套厚实的棉衣,料子往寻常百姓所用里好的挑,虽不及往日的舒适软宜,总归能防寒御暖。又着手准备了好些细炭,尽数托人往小庐舍里运。
徐大夫平白被不相干众人打搅他的难得清静,心生不舒坦,眼巴巴见越槿歌神仙讲究似的弄了好些东西,却一样不是给自己的,板起身子愈发阴阳怪气起来,明里暗里又埋怨了越槿歌几句。
越槿歌不咸不淡回道:“我们既未少了你的酬金,也如数给了膳宿的银钱,你还要如何。”
气得徐大夫全身发抖,讲不出话来,此后更不曾再给越槿歌好脸色看。
越槿歌习以为常,权且当他不在,敛着神色端药,小心翼翼绕过徐大夫,默然往白藤屋子里去。
☆、第七章
自越槿歌决意让白藤好好在徐大夫这将养起,白藤像是泄下一口气,再强撑不住,连日困顿在床间虚弱得失了下地的力气。
徐大夫早年也在江湖舔刀口生活,给治疗伤势的多是些不拘小节的糙汉子,是以他没甚么疼惜人,怜香惜玉的心思,施起针来只在意最后成效,不管病人痛苦与否。
白藤又是个沉闷不多话的性子,只是咬紧牙,哪怕渗出汗珠子也不哼一声,只在施完后疼得去掉半条命,气息不稳倒在床榻。
越槿歌推门而进时,白藤已侧着身,沉沉昏睡过去,只眉角还微微皱起,示意身体的难受。他心有不忍,放轻了脚步,将药放置在方木桌上,走近床榻倾身坐在一旁,眸中带着半分沉思好奇描摹起她的面容。
白藤眉眼比一般姑娘深上一些,如曼陀罗花迎风肆意开放,既妖且闲,美得另有一番异域味道。越槿歌以前深觉蛮夷凶悍粗鲁,怎么也看不来胡人的长相,纵是友人亲邀相赏金陵胡姬艳舞,他也总来得意兴阑珊。
倒不如品着温酒,听几曲江南小调。
如今心性沉淀,细看这白皙深邃的容貌,眼眸竟不自觉溢满温情怜惜。命途坎坷艰难的缘故,白藤少有女子的柔弱,心性坚韧敏慧,就算是太子的门客,那场政变里她足以保全自身。
偏偏救了他,一路来雨水风霜,武功难愈,比他还要多灾多难。
许是眼神太过热切,白藤多年习惯使然,下意识觉察出。她极缓慢睁开眼,不期与越槿歌对视,尚未清醒之际,他已迅速转移视线,好似有些无措。
“你,你醒了,药熬好了。”越槿歌找回声音,仓促说道。他手忙脚乱端好药过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将她扶起。
她强忍施针耗尽心力,又才将惺忪睡醒,想必浑身瘫软没了力气,那他帮扶一把也是应该。只这样难免有肌肤相触的机由,不甚传开了去,有失姑娘家的名节。
屋子里炭火融融,因窗子打开了处小角,倒不觉着闷,反而暖意十足。
虽说他二人早已有了多次触碰,越槿歌还替她解下衣服,看了她背部肌肤,但那时情况紧急,山中无人。
在外人看来他们本就是一对夫妻,甚至于越槿歌心里,今后若能安稳,给她名分亦不过是迟早的……
越槿歌脸颊又不经意泛红,胡思乱想之际,白藤没在意他,自顾自撑着手肘艰难起身,依旧如以往不显神色,“原我竟不经意睡着了……”
越槿歌已打定主意,便没了礼教顾虑,将药搁在木凳上,细致扶上白藤后背,声细如缠丝,“施针费心神,你小憩一会也是好的,这几日你气色好了许多。是我不该吵醒你,该让你多睡一会。”
白藤神色不变,眼底却流入几不可察的柔意,“与你无关,白藤向来浅眠,将药端来罢。”
她亦感觉出,这几日逐渐好转,精神头好了许多,哪怕不复鼎盛时期,白藤也知足了。
越槿歌听她这话,立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坐在床榻边,拿药勺细细划了两下,舀出一小口的药汁欲要递出。他寻思着,等白藤抿了一口,他便得轻言细语劝道,些许有些苦,但这毕竟是为了身子,莫要嫌弃不喜,待会他去集市买些蜜饯。
大多金陵城中贵女,多是娇弱如此的。
白藤半垂着眼,向后倚靠好了,看也不看越槿歌手里细小的勺子,径自端过碗来,面无表情仰头,不过须臾一饮而尽,干脆直接。
前几日越槿歌忙于各种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