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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左右交换着看了房中的人,神色渐渐复杂。
左边是华浓馆的女子们。琴案前坐的是文少爷心心念念的霓裳,本名冼碧。那女子娥眉清目,姣好惊艳的五官含着秋风临波粼粼之意,形神恍似洛水神仙,令人心生向往却惟恐冒犯。微子启见过几次,她皆是一副孤高清冷,文月锦纵横欢场,但唯独面对这个艳名在外的女人时总是难得的以礼相待。
不易得到的东西往往越让人记挂难忘。文少爷对霓裳有几分真真上心。
而此刻这女子却是难见的低眉顺目,称得上恭卑恪守,对眼前一切恍如视而不见,只规矩弯腰福礼,十分驯服地向公子告退,待得了一颔首,便带着和音的女子们下去了。
门一合上,沉绛色衣衫的青年嘻嘻笑了两声,眉眼生花,以一种滑腻轻飘的语气戏弄,“我家小九别的爱好没有,素日里就喜欢那些丝竹雅乐,最恨别人扰了兴致,这位小少爷运气不太好。”
微子启不语,眼神默默注视坐定不动的那个黑衣公子。明艳红色桔梗花瞬间勾起他许多关乎过去的记忆。
“我是来寻人回去的。”微子启慢慢开口,语音镇定,“但看来,我才是真正被人寻找的那位。”
陆敏青合扇,绛色镶白碎花的扇面收拢藏匿,于手心一敲,赞赏,“真聪明。”瞟了一眼黑衣的那位,目光流转如波,“我是不知道她找你做什么,不过……”
“对宿仙馆来说,你是个必须要争取的客人。”,陆敏青摇头甚是遗憾,侧脸又笑如红毛狐狸,一撩鬓边长发风情无限,眉眼含春电般天雷地火地朝那首席公子扫射一番,尽管对方视而不见不会动摇,他仍是不知疲倦,折扇一气呵成地搭上微子启左肩,几分力道下压,口中恍似安抚不怎么认真,青年意味深长,“那小子今日算是卖个人情给你,记得常来宿仙馆捧场。”
嘻嘻笑着先一步扬长而去。
宿仙馆半年前才开张,里间清一色是美貌男子,生意与皮肉无关,实际是个游耍戏园子。因里间折子戏十分高明,铺景大出人意又妙不可言,越来越受贵人青睐,加之里间男子风韵十足,许多管家小姐妇人无事齐齐泡在里间,一时间在京城女人眼中地位就恍如华浓馆之于男人。
“抱歉,我是来寻朋友的,打扰之处望请见谅。”微子启朝首席拱手一礼,转身眼神微凉,“他只是因老鸨失信动怒,并无什么恶意。”
桔梗花玄衣的公子单手撑了案桌起身,漆黑的眼睛冰雪清冷,“明远不会受祸,郭可宣却必死无疑。这是你盼望的第一件事。”
说着便绕过漆红桌案走了过来。
微子启神情豁然一变,似摇摇欲坠般脆弱。但转眼即变成冷漠苍白,似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愫,司仆大人语音微哑沉重,“是。公子玖,你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当年如意酒坊里说过的话,看起来你一句也没忘。”缎子上的桔梗花微微浮动,恍若带着微妙的香气,将近五年的成长除了带来陌生的眉眼,当年冷漠深沉中带了极端的味道依旧没变。那人与他面对面,表情似笑非笑,“当年顾如归被屈打成招固然是因为大势难回,但郭可宣在其中所起的功劳实在不小。国之一君,历朝历代都忌换主之事,稍有异动,宁错杀三千也要防患未然。”
微子启颔首,露出讽然一笑,原本清朗的面孔奇异的多了几分阴暗,“是。预言于人来说,是个可怖的东西。异象一生,即便无中生有,天下人之言,必需找出一人来承应,这是皇帝们惯用的除异手法。动不了势大的,起码可以先断掉其一臂做做威慑。郭可宣与明远虽同坐一船,但遇上这种二选一来遭殃的情形,明远知道怎样趋利避害。”
所以说,郭可宣很快会被左相抛出,推波助澜地了结。
玄衣的那位颔首,拂衣踩着清风与他擦肩而过,身后四个随从沉默而上。微子启久久静立,神情似喜似悲。
他知道,这个人见他一面,不过是为提醒他该做的事。
◇◇◇◇◇◇
过五日,相士偶登佛来山,望京城,传出‘城东紫气’之说。郭可宣府邸正在城东。朝中又有人上书弹劾郭可宣,揭发其过去迫害尚书顾如归一家致其满门被冤杀之事,历历数来罪证十足,皇帝想起司命所言‘梁柱蚁食’之论,遂起了疑心令人彻查,郭可宣刚被请进刑部公堂,郭夫人闻听风声心下胆颤,竟连夜收拾细软金银准备转移。可怜妇人短浅,上门巡查上司的司仆大人左相女婿微子启当场被门口几辆马车所载的珍品惊得目瞪口呆,郭可宣劣行便这么生怕别人查不到地败露。
不愧是蚕食而至鲸吞。
郭可宣在刑部听闻自己老婆闯下的篓子,当场一口气背过去软在堂上,当夜就在收监的牢底把自个儿给撞死了了事。
一场大戏演来,个个逼真。民间称赞司命好本事神机妙算。于是,这‘明月’最终没能飞上‘天’,被成帝一竿子戳了下来。
☆、貌合神离
“这帮呆瓜。”陆敏青翘着腿坐在栏杆上嗑瓜子,一边听宿仙馆里的小子们热论京城事儿多,说到郭可宣的事迹更是热情高涨,遗憾这‘明月’最终没能飞上天。
陆敏青狐狸眼一挑,分外恶质地唾了口,见旁边谢长安抱剑不声不响地立在廊下,跨腿下了栏杆,五指状若拂兰在空气里晃了晃,漫不经心地开口,“郭可宣死翘翘了,这不已经上天了么……蠢货们……”
言毕笑得自得。谢长安斜睨了他一眼,不语,不屑状地移开目光继续沉视天边。
陆敏青发作不满似的哼了一声,扬腿拦住面前跑过的一孩子,懒洋洋问,“做什么这么急?”
说是孩子,也已经十四五岁的样子,浓眉大眼,还是一副孩子的天真,此刻被叫住,只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中规中矩地叫了声馆主。
陆敏青散漫地嗯了一声,似随意想起来什么,道,“你是那个经常为小九侍酒的言墨?”
男孩应了。
陆敏青神色突而诡异起来,笑颜愈发畅快,眼底却含了几分危险,折扇往掌心一拍,阴暗地情绪已经在心中蔓延,若无其事地吩咐,“小九正在沐浴,少个更衣的人,你去伺候着。”
言墨摸了摸头,眼神无辜犹疑,“可是公子并没有吩咐……”
“我说了就作数。”陆敏青眯了眯眼。折扇敲了敲他头,转身朝谢长安那边走去,背着言墨挥了挥手。
那孩子犹豫了一刻,老老实实往浴池那边去了。
“你不该耍这样的小心思。”谢长安冷冷看了他一眼。
陆敏青毫不在意地一笑,妖异的眼珠波浪横生,像跌宕的情绪,“那又如何?难道要我如你一般惟她是从,如履薄冰地活着?”
“别与我相提并论,陆敏青。”谢长安不以为然,眼珠微动,犀利的似要看透他心里,“你跟我们根本不同。倘若你肯诚心一点,未必会得这样的对待。”
“你敢说你令言墨去浴池是安了什么心么?”最末一句语气冰冷肃杀。
“有什么心……”青年唇边婉转,美若芳华地反问,“你不是清楚地很么?”
谢长安静滞一刻,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陆敏青,你是觉得少主每次独饮都令言墨侍立,所以为了报复,如果由她亲手扼杀自己有好感的存在,你会大觉快意吗?”
陆敏青微笑以对,似是无辜纯良,“你既然知道,不是也没有阻止么?”言下之意,你也不是善心的人。
谢长安冷哼一声,扬手摘下伸进廊下的一枝白梨花,轻嗅一口,脸带厌色地丢出廊外,“自作主张的僭越界线,只会被人割除清理。”
她回过脸直视面前人太过优秀的脸庞,“我不阻止,是因为我知道,少主不会杀言墨。”
肯定而非推测的语气。“陆敏青,你并不了解她。帝氏的少主不嗜杀,更不滥杀。”
“你之所以会被少主禁锢限制,不过是因为你没有资格配她拿出下士之礼。你关注的东西恰恰总是她浑不在意的。那些过节,譬如利用或者羞辱,在你心里深记不肯释怀,在少主那里,却丝毫不曾入眼。旁人计较,那么她只会加倍地计较。什么样的人合该有什么样的对待。单纯如言墨,或者洒脱如无衣,抑或无心如白浮,都会得温和的结果。倘使你肯简单几分,在用完了之后她早就放你离开,可惜你心眼儿太多不是个安生干脆的人物,口口声声说的话通通当不得真,至今仍在妄图试探她底线。”
谢长安肃杀的眼神划过暗色,一直不曾直视他的眼,“少主说过,你的眼睛算是她一手造成,这样的价值是她不杀你的理由。”
“你曾在我这里多次探问少主往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奉劝你,表里如一地做到你承诺的‘臣服’二字,该有的尊重无虞你会得到。”
言毕转身离去。
陆敏青立在当处,手抚栏杆,低低笑了几声,讽意十足。
“真是这样么?我倒想看看。”自语一句,旋身往浴池那边慢慢踱去。
◇◇◇◇◇
宿仙馆最最奢华的一处要属主人安静后院的浴池。
汉白玉铺地,鲛纱四环垂委,腾烟雾缭,水声时或,香炉中冷沁梅香缓缓散开。空旷宽敞,并非闭门封锁之境,由来没有吩咐,馆里的人不敢轻易踏进。
陆敏青摸进浴池,待拨开纱帐,池中白烟滚滚,并不见人影露出水面。
男子眉姿绮丽,目若流光唇绽春华,举步移近浴池,默不作声勾起一笑,低垂视线仔细在水中搜索。
“陆敏青。”
纱帐一边传来冷淡声音,恍如冰破,青年顺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薄纱后挨着仙鹤衔芝铜像,正有一道雪白人影静坐。恍如雾中看花般多添朦胧幻化。
陆敏青不经意间垂目,浴池中烟霭冉起之处,白色衣物妖娆托衬,一朵墨莲在水底无声招摇游移,池面死寂无波。青年心中某种想法落实,唇边笑意快意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