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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调任某省纪检委,不降反升生活何其的反讽。而赤塔州的矿与钢厂也陆续建成并试运行,所产矿石品味高,所产钢材皆是高附加值精品钢,主销对象是俄罗斯欧美阿联酋,万康这一着海外拓展的步子算是迈对了。万康国内的发展,却因红叶拒绝再为其供货,不得不转向它国购入生物制剂,生产成本因此剧增,利润空间急缩,又失去了地方政府两项政策性扶植,较之从前,也算是举步维艰。
至于红叶,陶陶已打理得似模似样,年初不仅为沈一一外公生前的几项保留专利新设了生产线,还跟环保部合作,预计全面涉足水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与工农业可持续发展改造。同时陶陶也没荒废了写诗和摄影,陆续出的诗集与摄影集分获大奖不说,所得版酬俱捐给了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陆沛涵与傅贺捷也修成正果领证了。方硕丁珂儿的娃儿刚会走。筱歆重见光明后考上了吴教授的研究生,立志未来要去心理健康机构做辅导。殷朵儿自殷氏重工被收购与裴炯失踪后就进了精神疗养院。发配澳洲矿区的居居,酒驾肇事逃逸被拘捕。还有濮长安,两年前突发脑溢血做了开颅大手术,一年前体检又查出早期结肠癌,做了开腔大手术,再上电视人已瘦得不像样,昔时风采完全不见了。
这故事里错综的因果啊,究竟谁成就了谁谁又依傍了谁,谁辜负了谁谁又毁灭了谁?这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啊,也貌似都有了结局,独独没有消息的是裴炯与沈一一。两年半里他们就好似人间蒸发般无影无踪,连江湛推荐给纪小鄢的私家侦探“寻丝鬼”都不由得抱怨,“裴炯走时带了那么大一笔钱,藏匿后第三天又着人在汽车黑市卖了他的奔驰商务和沃尔沃,身上保不齐还有细软,仅是这些,省着点就够他俩花用一辈子。何况裴炯有手有脚有学历,弄个假|身|份|证打份工还不跟玩儿似的?他家里背景又深……想找他,难于上青天啊!”
正在贝加尔湖春钓的江湛闻言嗤声打断他,“找不到是你专业水平有问题,在这儿吐槽有嘛用?”没握钓竿的手顺了顺脚下喵星人的毛,江湛眯起眼瞟了瞟在钓鱼艇另一端专注水面的纪小鄢,“大上周介绍跟你合作的黑客团队还满意么?比之前那票人好点吧?我说你有这工夫跟我唧唧歪歪闲嗑牙,不如再捋捋各国出入境名单。也不能光守着医院和康复中心的患者病历查,各地区房屋中介的电脑是不是也该入侵下?我就不信他们不开房、不买房也不租房!哦、对,汽车租赁公司的交易记录顶好也翻一翻,还有滨城民政局的系统也扫一遍,别这俩人悄没声儿地把证儿都领了,那我们还忙活个什么劲儿啊!”
江湛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何其的轻巧,“寻丝鬼”却要呕出老血了。特么的早知道这单这么难,打死他也不会接!虽说纪小鄢砸钱砸得行云流水极豪爽,这单做完够他下半生收手养老了,可找了两年半一根毛都没找到,太消磨人的斗志太挫败了好不好!
而两年半了一个郎有情一个妾失忆,这俩人真猫哪儿犄角旮旯过起小日子谁管得着!甚至这会儿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也说不定……换他早爱藏哪儿藏哪儿死生不见了!偏纪小鄢非一根筋地找找找,那势头真是就算你是一枚针,他也要大海里捞上来;就算你是一粒沙,他也要大浪里淘出来。他咋就不学学人思聪少爷的洒脱逍遥呢?都这么有钱了,还不可着劲儿睡网红,也忒地想不开——
是,纪小鄢的确想不开。又让他如何能想开?!他不过是差了两步就错失了他的小白桦,并且他的小白桦是在他心上生根发芽后,才被人生生挖走的。自此他心上的窟窿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不在嗖嗖灌冷风。他恨他恼他痛他不甘!更多的则是牵肠挂肚地惦念,以及再也找不回沈一一的恐慌。那样他将至死是个残缺者,至死不瞑目。
如是时间又过一年半——
这一天,江湛在圣彼得堡郊外、伊萨耶维奇家族的旧行宫找到了纪小鄢。
江湛到的时候,圣彼得堡刚下过一场绵延三天的雪。自西伯利亚袭来的寒潮,使这座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城市冷得呵气成冰。伊萨耶维奇行宫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院,雪深无人迹。巨石筑就的宫殿,矗立在皑皑雪原。宫殿四周的双排柱廊,气度恢弘。金碧辉煌的外墙,愈夺目愈荒凉。自直升机上鸟瞰,江湛不由慨叹:这里何其似一座富丽堂皇的坟墓,埋葬着抑或说沉寂着唯爱永生的孤魂……
迎接江湛的,是行宫灰眸灰发的老管家鲍里斯。江湛不是头一次来,俄罗斯待得时日也长了,见到鲍里斯他正经能用俄语聊几句。“弗拉基米尔在干吗?”江湛问。入乡随俗,他早习惯用俄文名字称呼纪小鄢,给自己也起了个俄文名字叫安德烈。
“在书房看书。”忠诚的老管家毕恭毕敬地答,神色不变语气却含忧。
江湛嗯了声,随鲍里斯一路到三楼。这幢始建于罗曼诺夫王朝的宫殿,曾在战火流离中破败,屋顶宏伟壮观的壁画,与宫内曲折相通的回廓,倒都完好保留着。四年前纪小鄢斥巨资修葺,历时弥久终令它重焕异彩。如今雕梁画栋不提也罢,春意盎然的室内花园与七彩喷泉亦毋须赘述,最让江湛震撼与伤感并举的是:从侧殿一楼直通天棚的主墙面,以孔雀石、玛瑙、蓝珀、碧玉、彩石、石青石、天河石、蛋白石、黑曜石、月长石、金沙石、青金石……镶缀着一幅整面墙的画,画里有夜半的苍穹与深海,有璀璨的星光与荧光,有粼粼溢彩的波浪,和一对自带光环的提灯鮟鱇鱼。
看着这幅画,江湛每每想起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里写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当然你可以说,纪小鄢不过是有钱,不过是肯花工夫肯砸钱弄出这样一幅画,远谈不上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但他自沈一一失踪后,不酗酒不吸烟不沉沦不放纵不言忘亦不言放,他只是自囚于此任徒劳等待侵蚀他由内而外;四十三岁,四年过去他也才四十三岁,昔日那么不服老的人,今时却切切实实地老了,细密皱纹不仅纵横着他的眼角亦攀爬至他额头,曾经满头乌浓的发,先是鬓微霜,继而初染雪,渐至怆怆萧然三千丈。
“跟我走吧。”见到纪小鄢,江湛斩截道。他没有说走去哪里,没有说为什么走,他以为纪小鄢知道,即便他不说。
纪小鄢没动,融融暖暖的书房,他蛰居太久似已成石像。一旁巴洛克风格的矮几上蹲踞的雕鸮,亦似极仿真木雕。
“走啊。赶紧的。趁着雪停好赶路!”俄罗斯的冬天太蛋疼,随便来股强冷空气就能落上几天几夜的雪,到时甭说飞机汽车都难开,别好不容易有了信儿,再把人跟丢了。
纪小鄢仍是没有动,矮几上的雕鸮倒270度转了转头,喉间“咕嗒”一声,像是在回应。
“斑斑,你去不了啊,带你出入境忒麻烦。你老实在这呆着,回头我让喵星人来陪你玩儿,再送你几笼肥美的活耗子,给你打牙祭。不过可说好了,不许让我家喵喵吃耗子,我家喵喵是小公主,吃不了那玩意儿!”
没错,这只雕鸮正是当年纪小鄢在天籁谷拣的那只小猫头鹰,沈一一搬回沈宅后,纪小鄢把它也带去了沈宅。院子里纪小鄢亲手给它做了一个窝,每天还拽上沈一一去宠物市场买活鼠和面包虫,俩人儿一口口喂孩子似的将小猫头鹰拉扯到半大,待沈一一失踪纪小鄢决定长驻俄罗斯,斑斑却无论如何不舍得放,遂几番周折带了它来俄罗斯。春夏时节它自己四处溜达着觅食找对象,十月末入冬前,再飞回旧主的身旁。它也是聪明,又许是与人处久了,外表凶悍实则呆萌的大鸟,也略听得懂人话。江湛不让它跟着它还不乐意上了,头再一个270度大转圈儿,遽然展翅飞出了书房。
“嘿,这傲娇劲儿,也不知是随了sei~”江湛戏谑一笑,几步跨坐到斑斑先前蹲踞的矮几上,“走吧,找到一一了。”
一直沉默的纪小鄢点点头,“我知道。我猜到了。”
江湛眉一掀,“那还这么淡定?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近情情怯啊!”
纪小鄢扯扯唇,太长时间不笑他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愈见深刻与酷冷,膝头的书已阖上,江湛瞄了瞄,竟然是《神雕侠侣》。嗟叹鲠在胸口,江湛忆起数月前,他和纪小鄢在科拉半岛的瓦尔祖加河钓鱼,休息间隙他话赶话提了一嘴,说最令他心疼的小说人物是金庸笔下的周伯通与瑛姑,一句“少年时分手,暮年时重逢”,貌似圆满实则残忍;更甭说周伯通中毒昏迷时念叨的“四张机”——可怜未老先白头——不思量,自难忘。
彼时他唏嘘了一半即察觉到不妥,立马收了口。不想纪小鄢倒真找了书来看,还看到了第三册。而你须知你仍是幸运的,弗拉基米尔,因你未到暮年即可重逢你的小白桦。就算她的记忆抹去了你们曾经的繁华与璀璨,在一起,毕竟你们还能在一起……
“走吧。”江湛黯然轻道,“难道要等到你生了老人斑再去吗——他们在常州,溧阳,南山竹海。”
……
常州,溧阳,南山竹海。
顾名思义,这里因万亩竹林而得名,级别呢也挂着5A的标志,不过闻其名的大多是本地周边人,偶尔来做趟回归大自然的短行。而源起西伯利亚的寒潮袭卷过北中国,使二月初的烟雨江南地,亦落了场不薄的雪。是以于此非节假日的冬末春未至,除了来拍竹林雪景的,基本没游客。
然后呢四年里尽管寻丝鬼也见过纪小鄢,纪小鄢又是他实打实的大金主,可寻丝鬼打心底里怵纪小鄢,跟其通个电话身上都突突,这样一来二去的,他干脆跟相对和善好商量的江湛直接联系了。好比确定裴炯沈一一的下落后,他就是第一时间汇报给江湛的。好比他现在租住的民宿详细地址,也是他微信发给江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