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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字,就像那个著名的冷笑话所言:神父对即将行刑的死囚犯说,我相信你是无辜的,给你做过告解的所有神父都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作为神父我们既不能说,也无从证明。相信?又是多么可笑的两个字,从小到大我们相信过那么多事,到头来哪个没被现实狠狠戳破!她与他童年两小无猜少年情窦初开他又可曾选择相信?那么无论是她相信他们甚或是他们相信她,又有什么意义又顶得什么事?
轻轻推开裴炯,沈一一用更柔婉语气道,“好了,我相信你。这样,你可以走了吧?”埋头捡起刚刚掉落一旁的双头鹰书签重新夹回书页,她似自语般嘟哝着,“你女朋友也是在国外长大的么?她看不看汉赋?她有没有跟你来天籁谷?”
裴炯不答,只死死盯住她,半晌道,“明明不是你,你却要去顶包……你还这样年轻,身体又不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拿你的一生去开玩笑?值得么,宝宝,为了红叶为了你妈妈,你这么做值得么?!”
沈一一“嗤—”的一笑,抬眸回望他的目光骤然冰冷,“咦,你昨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在我从你女朋友的表哥房间出来前。怎么这会儿还来问我?至于值不值得,我以为五年前你就已经有了答案!”
“沈、一、一!”裴炯暴怒低喝,眼目一片赤红,俊秀轮廓亦因凌厉而颇显狞恶。这是他心头最不可触碰的伤。即使他已有了殷朵儿,可谁说新上的釉彩一定就能覆盖旧的崩毁?甚至即使他已竭尽所能地去理解去遗忘,然理解是理解,理解代替不了遗忘。
沈一一眼神愈冷,毫不留情道,“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裴炯!五年前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不过即便那样我也没有怪过你。我只是不懂既然你走得那么彻底,既然在你眼中我既肮脏又不堪,我现在死不死活不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有、一生?什么叫我的一生?我的一生还有什么可冀翼的吗?当然同样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同样还是不懂,像我这样的废人,无论在哪里过活,又有什么区别?”
完全不容裴炯眼中溢上悲悯,沈一一吐字如珠极快续道,“我已经彻底成为一只米虫了你知道么?不仅没文凭没特长没有计算机等级证、会计证、英语四级证……还一天至少要吃五顿饭,还吃也白吃只能做红叶的附庸!这么没用,在哪儿不是混吃等死?这么没用,甚至去当小姐都不够格。因为当小姐也要好身体,不然怎么陪客人开心,又怎么受得了客人的各种折腾……”
“够了!”这次轮到裴炯气疯了,抑或是更深的愧怍,手紧紧捏住她肩头,恨不能捏碎她。
沈一一却不管,性格里所有的暴烈因子发作,她像一头无从复仇的伤兽,只能对着自己的创口撕咬,且越是鲜血淋漓越畅快,“怎么,听不下去了么?听我提到‘小姐’二字你就听不下去了么?咦,你怎么可能听不下去呢裴炯?当年你说的话可是比这要过分得多!心理医生给我催眠时我要用整个意志去对抗,才能做到不给第三个人知道!呃,你说什么来着?你说过的话你还能想得起来吗裴炯?想不起来我告诉你好不好裴炯?你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们母女俩原是一路货色,你猪油蒙了心才会喜欢我!你说私生子果然不干净,连父姓都不敢贯怕是我妈妈根本搞不清楚谁是我亲爹!你说如今老的老了好在小的长大了,红叶不愁后继无人了!你说红叶就是靠我们母女俩拿色相去交换才能有不断拓展的局面!你说……”
猛然按住她嘴,裴炯喉间溢出悲鸣,“求你,宝宝,求你,别再说了,求你……”五年前他说过什么他当然没有忘。五年里他每每想起都又自责又懊丧。却比不得今朝自她嘴里字字清晰句句灼灼地再次吐出口,似鞭刑,狠狠重重带着倒刺一下下鞭笞在他心。而亦是直到此刻他方意识到,她没死成,他该多庆幸。“宝宝,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再怎样我也不该那么说你。对不起宝宝,对不起……”声音哽住,裴炯再说不下去,捂在她嘴上的手松开,转而捧起她脸颊,他就这样对住她,再遏制不住地一任泪落如雨。
看到他的泪,滚滚滑过灰败面色,沈一一一下子静下来,先一刻还癫狂闪烁的眸子亦乍然岑寂,神情满满都是厌倦。真的,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她丁点不想跟他翻旧账。昔时他不过十八岁好热血冲动少年,醋劲儿大、独占欲强、看她如看自己的眼珠子,是以那些话再过分,也在当时当地的情理中;何况,报复并不能让她的一生更可期待,她又何必用言语充当利器去杀伐去伤害?
轻轻抬起手,她一下下摩挲裴炯浓密的发,似一下下摩挲胸腔里那颗渐渐止熄不再烈焰如炽的心器,“所以我让你走裴炯,就是害怕扯出这些陈年往事。你固然难受,我又何尝好受。”指尖向下,一路蜿蜒到他肩头,她看到他白衬衫上渗出好触目一圈血印子,且那血印子呈不断洇扩态势,像一张受了惊吓的嘴不断张大,不由低叹一声,“回去上点药吧。”又问,“你女朋友见了不会误会什么吧?”又问,“疼么?”
这一句“疼么”令裴炯哭得愈狠,头埋在她颈窝几至呜咽有声,沈一一笑笑,柔和声/色如晴天晚霞一般,“嗳,这么大的人,又是万康的CEO,还哭鼻子,羞不羞啊你?乖,别哭了,一会儿给人看到笑话你怎办?”
裴炯不理,仍是哭,哭得像个孩子,又绝望,又伤心,“对不起宝宝,该我问你疼么,该我问你疼么才是的……真的宝宝,你疼么?做过那么多手术,你疼么?”
沈一一竭力让自己笑得轻快,“有打麻药,不疼的。”略微迟疑,她小心避开他被她咬伤的地方抱住他肩膊,“裴炯,车祸神马的,完全是个意外,所以你别破车好揽债,给自己找负担,那些跟你没关系,我也从没怪过你——是真的。还有……”声音顿住,她深吸一口气,极艰难地犹豫再犹豫——出完车祸醒来后、麻药过劲的剧痛中,她曾那么渴望那么渴望能接到他一通电话或一条短信,或是他能来看看她,以致每一次有人进来,每一次她和陆沛涵的手机铃声响,甚至每一次病房外面响起脚步声,她都以为是他,以为是他来找她了,以为是他来肯听她申辩一句:“不是的,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然而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么五年后的现在,若申辩于她不过是洗刷她本不存在的罪,于他却是拽他堕入更深重更彻底的愧悔,自此她囹圄深陷他亦不得救赎与解脱,她又何苦再加多一层他的负累?如是犹豫再犹豫过后,她终是苦笑了笑作罢。
见她顿住不言,裴炯流泪问道,“‘还有’什么?宝宝,你想说什么?”
微微叹口气,沈一一将他的头自她颈窝儿扳起,望住他的眼神是她最郑重时的静定清冷,“呵,也没什么,就是想说,其实今天你来,让我得以把一切都说清,这样很好。”抬起手腕,她用衣袖轻轻拭净裴炯脸上的泪,一如小时候每次陪他打球时所做的那般,中场休息时全然不顾周遭一众调皮鬼口哨尖叫哄笑此起彼伏,踮起脚扶住他头,用手帕,用衣袖,仔细擦干他满额满颈的汗。漆黑眼瞳映着他的身影。只有他。只是他。
而裴炯已止住泪。止住泪的眸子却满满漾起可预见的悲凉。果然下一刻沈一一收回手,不疾不徐语速道,“一向你知道我,最不耐烦拖泥带水,何况纪少说你跟他表妹在一起已两年多,双方家长也都见过面;你母亲很喜欢她,还与她母亲几次三番催促你们早日结婚。多难得。能被双方家长认可的婚姻,才是真正能得到祝福的婚姻。所以你该珍惜,不是么。所以不是我不想,实在我们是连普通朋友也不适合做。那就这样吧裴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既已开始了你想开始的,我自也该了断我该了断的。”自裴炯臂弯里挣离,这次裴炯倒没固执圈缚她,只是瞬也不瞬望住她,问,“宝宝,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勃洛克么?”
闻言,沈一一颓然一笑,嘴里涌起一股涩苦,那么苦那么苦仿似五脏六腑都化了苦水,苦中又有腥,激得她几欲干呕,生之酸馊与无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想,神情却一丝也不露,淡淡只道,“以你现在的年纪,就算是在真的孤儿院,也该出去独立生活了。何况,你又哪里有资格和立场,来跟我说这些?”
裴炯面色陡变,定定逼视她良久,终也颓然一笑,不作一语,转身离去。厅外近午时分,日色明丽流金,沈一一眯眼看着他颀长身影渐行渐远,他身畔有自小径此端一路栽至彼端的花树,因了地气腊梅是开得已近荼蘼了,另有几株刚刚绽起豆大花苞,也不知是桃还是樱,又或者是杏或梨,细枝细茎如小手小脚十分调皮地挨拂过裴炯肩,她就这样看着他,想起曾念给他听的那句勃洛克——“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孤儿院,没有你我怎么生活和痛哭”;剧烈的疼痛如有形质覆顶而没,黏稠且滞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又糊住她眼目,令她不再能看、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令她亦不再能哭,因为命运乖戾岁月深长,于成长过程中他们既各自失去了彼此,自此素衣风尘无论她有怎样的流离颠沛,也都将摒绝再为他哭泣。
☆、答应他吗,沈一一?
依着沈一一的性子,一朝解决了与裴炯的往昔牵绊,接下来就该是纪小鄢这个近日相识了。不然怎么办?是这么没名没目地住在天籁谷一直住到开庭宣判,还是有名有目地住在天籁谷一直住到开庭宣判?而不论有无名目,红叶这次定脱不了干系,这是笔录作完后负责监管她的小警员或是出于怜悯或是出于同情不算隐晦地告诉她的,大概亦是觉得反正翻不了案,透露一点没关系吧。如此,你让她哪里敢翻供?如此,她还扯着纪小鄢干吗?人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