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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炯出去后,沈一一自炕桌底下拖出一只长方漆器匣,掀开匣盖,里头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光滑、洁净、形状不一,大的巴掌大,小的如鸽卵;有的用颜料画了画,有的青白本色润如玉。纤细指尖儿摩挲着它们,沈一一似稚儿把玩爱物般目光专注而喜悦,丝毫未觉纪小鄢已缓缓踱至她身旁——现在的她,屋子里多了谁少了谁都没有这些石头更能引起她注意,她对周遭、对人事,均已不复敏感了……
“这都是妳画的么?”纪小鄢哑然轻声问。他的小姑娘,他的小白桦,他的小女人,他的小心尖,时隔四年他终于得以与她面对面地说话了,可她却,听不懂……
抬首茫然看了看他,沈一一埋头挑拣出一块画好的石头,“介个送白伲好伐?”
纪小鄢苦笑了一下,就算他不懂常州话,也大概猜出她误以为他想要她的小石头;再看她递至他跟前儿的石头有鸭蛋那么大,上头纤毫毕现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只小小猫头鹰,猫头鹰两簇耳羽长长的,大眼睛萌萌哒瞪视着正前方。“为什么要送我这个?”纪小鄢突燃起一丝微渺的希望问,“妳还记得我吗?妳能认出我吗?一一?”
他语速太急神情太迫切,凌厉五官因而有一点慑人和凛冽,沈一一下意识向后躲了躲,方呆愣愣又问,“伲弗欢喜介个啊?格么伲自介捡一个弗就好咧吗?”漆器匣子推到他手边,沈一一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着。张秘书见此二人一个听不懂一个说不着,急得欲上前做同传,却被江湛一把薅住了。
“一一,妳知道妳是谁么?一一,沈一一……”缓缓念叨着她名字,纪小鄢想起落英镇与她初初相逢的那个午后,那天天空也落着细碎绵密的雪,他也是刚从俄罗斯飞回到国内,小超市食品货架前偶然对视间,她乌幽幽瞳仁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就像深海骤起的激流与漩涡,自此他的心,再也没有丁点打捞的可能。
“一一,妳知道我的名字么?一一,妳真的全然忘记我了么……”累积四载的悲伤刹那决了堤,更有回天乏力的绝望壅塞在胸口——曾经他以为,他是那么强,无论是他的人生抑或情感都能为他所操控,而他那么努力变强亦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他自己,不为现实所迫妥协与折堕,不为家族所挟应付不爱的女子。
但自打认识了沈一一,他就总有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你“嗵”一声跳下岸以为能救起溺水者,却在堪堪攥住溺水者的指尖时,又眼睁睁看着其被滔滔大浪冲走了。这感觉尤以沈一一开庭那天为最甚。彼时他坐在旁听席目睹他的小女人苍白着一张脸昂然对抗着无妄的厄运,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多心痛。
然他还是低估了贼老天戏耍人的本事不是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冥冥中那双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总要彻底卷走他的小丫头才能甘心能做罢!现在!看着他终成为她身不由己遗弃的荒原终成为她彻底忘却的梦乡,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贼老天可会露出自|慰到高|潮的微笑?而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么?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无力的么?在满满恶趣味的贼老天面前,他怎么做才能不像一个冷笑话?怎么做才能不像一个傻逼般徒劳可笑地挣扎?
“伲囊佬啊?伲弗开心伐?伲哪为哭啊?伲嗲事体哭啊?”蓦见纪小鄢流泪,沈一一很是慌愕,一迭声软软糯糯地问着,想了想又拭探道,“伲才江是闷偶各名字伐?偶叫沈一一,伲叫嗲……”
不得不服纪小鄢在语言方面的确很敏感,连蒙带悟竟然明白了沈一一在说啥,“我叫纪小鄢。”他微带哽咽地答,“伲——”他放缓语速学着她腔调,一字一字再重复,“也可以叫偶——瓦、洛、佳……”更多的泪滚下来,划过白发苍苍的大叔那棱角分明坚毅的脸,亦模糊了他褶纹密布的绿眼睛。如果、如果这种方法能让他泅渡到她身旁,他愿意为她放弃母语学说她襁褓里即听熟的方言。
“瓦洛佳。”沈一一重复,“伲弗开心伐?伲嗲事体哭啊?”柔润双唇微抿着,她望着他的眼神似心智未开的小童儿,单纯好奇没有一丁点关切,见纪小鄢笑了笑又摇摇头表示“没事”后,即将注意力重新凝注在她的石头上……
“你发现了么——”
饭菜做好裴炯进偏厅喊沈一一,其时她正聚精会神画石头。她这次画得是廊下的两株照水梅,深赫色的树干已着完色,嫣粉的花瓣细细描。裴炯喊她三次她都没反应,要裴炯近前握住她执笔的手她才抬起头,“刚挖嘚冬笋伲烧好朆?偶饿到则,要切饭!”
裴炯点头,“先洗手!”
她便乖乖伸直腿由他换好鞋,再独自蹒跚着走去卫生间。
“别担心,在家或外头路况好的时候她是能自己走路的。不过也就这两年。之前都是用拐杖,还走也走不久。”余光瞥了一眼纪小鄢,裴炯声线平板地解释着,“是大脑右半球受损影响到她左侧肢体的行动力。四年前她苏醒后有三个月连翻身都翻不了。后来拄着拐杖勉强能自己去卫生间,又对画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我带她去拍过脑CT,CT片子寄到美国和比利时的大脑研究所,得到的回复都是右颞叶神经元已坏死,因此被激发出绘画的天赋。而她语言功能的部分丧失也是由于布鲁卡区被波及——她真正能跟人交流是在到了常州后,我们先在市区住了半年多,天天出去听人说话四处逛,她才从简短的单字表达发展为整句。搬来这里后,傈阳话与常州方言的区别她适应得也挺快,尽管不会说,可大致听得懂。”
“为什么能带她拍CT、寄CT却不送她去就医?四年时间如果有专业优秀的医疗团队她也许恢复得比现在好!既然敢偷走她就该也勇于救治她!这样躲着靠上网咨询就能治好她了吗!”寻丝鬼打的那沓A4纸被纪小鄢狠狠甩上了裴炯脸,愤怒中纪小鄢绿色眼眸几欲发出狼一样的光。
古人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俱不共戴天”,裴炯偷他女人藏他女人还不是最最可恨的,最最可恨的是他明明晓得她有病,还不带她去医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最新研究表明人的记忆并非存储于某个特定的区域,也就是说即便一一的海马、杏仁核、神经元、皮质、灰质统统都坏死,也不意味着一一的记忆会绝对、全部、永久性遗失!可你却贻误了头三年的最佳治疗期!你是希望她永远想不起来你给她的伤害从而留在你身边?还是想自欺欺人‘只要她不记得就可以当那些伤害不存在’?”
冷冷一笑裴炯反唇相讥道,“想不起来又怎样!难道你想看到她背负着过去的枷锁痛不欲生么?还是只要她能记起你再难过你也无所谓?你跟她才认识几个月?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我都舍得她忘却,你又在这跳个什么脚!?”
“你混蛋!”一拳轰出纪小鄢怒吼,“她失去的就仅仅是记忆吗?你看看她连迈步都费劲,如果她一辈子丢不开拐杖你就让她一辈子做跛子?如果她一辈子不能说话你就让她一辈子做个哑巴吗?”
“那又怎样呢!”裴炯再反诘,头一偏,纪小鄢一拳杵中他嘴角,他连牙血都顾不上“呸”,反手回了一拳头。两人瞬间打作一团拆都拆不开,张秘书急得拽住裴炯直喊“和为贵”,江湛亦拉了纪小鄢臂膀连劝“有话好好说”。
可怎么好好说?
纪小鄢积攒了四年的洪荒之力一朝爆发几欲掀翻屋顶盖,裴炯也毫不示弱能踢两脚绝不踹一脚。
嘴还不闲着——
裴炯边打边吼:“她哑了瘸了残了傻了我伺候她一辈子我乐意!”
纪小鄢一记老拳正中裴炯鼻梁吼回去:“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凭你自作聪明意气用事妄想替天行道给一一报仇结果间接害死了她妈妈?”
奋力挣开张秘书桎梏裴炯擒住纪小鄢手:“你说对了就凭我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纪小鄢也甩脱江湛束缚曲臂回勾另一手挥出:“那也不能剥夺她做回正常人的机会!”
裴炯弯腰急躲擒住纪小鄢手的胳膊猛力下压折肘撞向纪小鄢:“她永远不可能做回正常人了你趁早死心吧!”眼泪忽然夺眶涌出裴炯伤兽一样悲呼,“你看看我们打成这样她可有过来问一句?”
于纪小鄢一怔的工夫裴炯结结实实给了纪小鄢肚腹一下子,尔后在纪小鄢弓身忍痛的本能反应下,裴炯一脸血泪地惨然笑,“是,你说得对,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她失去的还有调节情感的能力。因为颞叶与边缘系统损伤令她非但不会表达爱、感受爱、回应爱,她对人的关注也停留在最浅显的好奇上,甚至是冷漠的。不信你现在就杀了我,看看对着我的尸体她可会哭一声?大概她顶多问两句:裴炯伲嗲格了……”
鼻血大片大片滴落在裴炯衣襟与青白地砖上,混着他哀恸的泪当真是血泪斑斑啊,江湛张秘书乍闻此耗俱惊得失语了,纪小鄢则抚着剧痛的肚腹苦苦笑了笑——原来,还有大礼包在出其不意地等着砸中他;原来,比沈一一的忘却更令人难过与无力的事,是她再也不会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本章中沈一一问纪大叔的“伲囊佬啊?伲弗开心伐?伲哪为哭啊?伲嗲事体哭啊”这几句,翻译成白话就是: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你怎么哭了?你为什么事哭啊?
别的本章中沈一一说的常州话,联系情境再看字面,我想大家应该都能看得懂。
不过真正去听常州话,那些个完全迥异于普通话的发音与用法,以及字与字间嗲嗲的语气助词们,至少我这个外乡人是完全不懂的,所以纪大叔蒙圈很正常。甚至他能猜出一句已经算得上厉害了。
二、
看到这,我知道,你们大概想要一巴掌把我呼死了。我也知道,终究我是失言了。原本想全部写完一起发,可被大结局折磨了三个多月快要阵亡的我实在受不了了要崩溃了!!!
所以,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再这么自个儿闷头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