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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法子有门路,哪里还会叫母亲常带着八妹妹出门?父亲更是只会一味地怪罪母亲行事偏颇,不知自己动手料理的,捱到最后,看八妹妹的亲事还是没个着落,他定会催着母亲办。总之她的亲事无论如何都要落到母亲手中,母亲与其这会子急着拿着亲事敲打她,不如稳坐钓鱼台,且等着老太太、八妹妹自己急了来讨好您。”
她这话句句都是为房太太筹谋,原本以为房太太听了会想开一些,谁知房太太越发地心气不畅了。
房太太冷笑道:“都说没有病痨鬼的事,你偏不信。我难道就是那样的糊涂人?”
房氏见话说到这地步,房太太还是不承认,心道莫非当真是以讹传讹?看房太太气的七窍生烟,也不敢再故作贤良地劝说她了,忙去给她抚胸顺气。
待听说外头摆好了螃蟹宴,房氏便携着房太太的手出去赴宴。
宴席摆在菊花圃边上,房氏身为出嫁了的姑奶奶坐在房老太太下手,望见房老太太有意给房文慧撑腰地留房文慧在她身边替她剥无花果,抿嘴淡淡地一笑,安抚地望了眼房太太,借着更衣,叫了房文慧来,再次肯定地叫她安心。待吃过了宴席,房氏又去房老太太房中说话。
房老太太常年礼佛茹素,三间的屋子里满满的都是檀香气息,屋子里朴素非常,就连此时众人围着房老太太坐着大炕上,也只铺了一层半旧的羊皮褥子。
房氏斜签着身子坐着,淡淡地看房老太太穿着一身朴素的檀色衣裳仿若与世无争一般地笑眯眯地看着众孙女们,不觉将眼睛盯在房文慧身上,心说那病痨鬼的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义忠亲王府出了事,原当要停了今年的采选女史,不想并未停下。上年元宵佳节进宫朝见太后、皇后,两位娘娘曾说要在咱们家挑出一个,不知老大媳妇瞧上了哪个?按说咱们家姑娘都是顶好的,挑哪一个都不差。”房老太太神情恬淡地坐在炕上,手上张弛有度地拨着佛珠。
房氏一怔,立时去看房太太。
房太太因是儿媳,这会子一堆女儿坐在炕上,只她立在炕边伺候着房老太太,听房老太太这话,便笑道:“虽两位娘娘这样说,但我与老爷商议过了,叫女儿们进宫一辈子难再见亲人一面,她们也可怜得很……”
“进宫侍奉圣人、娘娘是难得的福分,怎会可怜?”房老太太不轻不重地打断房太太的话,将孙女们一一看了一遍,最后将眼神盯在房文慧身上。
房文慧怔住,偷偷地去觑房太太。
“大太太、大姑娘留下,文慧你们出去玩吧。”房老太太含笑道。
房文慧不明所以,只得与其他姊妹们一同退了出去。
房氏坐在炕边上,试探地问:“老太太想叫八妹妹进宫做女史?”房老太太这是疼爱房文慧么?
房老太太捻着蜜蜡佛珠慢慢地点了头,笑道:“家里就数她最沉稳最随和,能够进宫是莫大的福分。”
“……但凭老太太做主吧,家里姑娘的性子,老太太看得最清楚明白了。”打点房文慧进宫比寻个媒人挑个中等的人家嫁了房文慧来得麻烦,房太太原本不肯费事,只是为“痨病鬼”的缘故,心里埋怨房文慧造谣污蔑她这嫡母,于是也急着摆脱她,只觉既然是最疼她的老太太要叫她进宫,她便进宫去吧,左右她不会去管了。
“只是她那身份说出来不好听,各家里去的都是养在太太名下的女儿,叫她就这么去了,才一进去就低了人家一头,也未必会被朝廷采选上。”房老太太道。
房太太这会子也精明了,未免房文慧放在她名下了却又不入宫,便笑道:“老太太发话了,只管先与老爷说,待老爷走动走动,差不离了,咱们便将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了,不管是名分上还是带去的衣裳首饰上,都不能叫姑娘吃了亏。”
房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叫房文慧进宫,便不将房太太这点小心思放在心上,点头便答应了。
房氏尚且没从这忽如其来的转变中醒过神来,便听房老太太又对她道:“大姑娘也在黎家、许家替你八妹妹打点打点,她出息了,是咱们几家都沾光的事。”
房氏只管笑微微地答应着,见房老太太已经与房太太商议起房文慧进宫的具体事宜,借口更衣从房老太太房中出来,到了廊下拿着帕子在面前扇了扇,慢慢走下台阶,缓缓地向房老太太屋后房文慧的屋子里去,到了屋子外便见几口原本养着莲花的水缸里插着几根略有些枯萎的莲叶,探头望去,水缸里还有几尾青鳞的鱼儿游动。
“大姐姐。”房文慧果然因方才房老太太那一眼没安心去于姊妹们玩,这会子在房中听说房氏过来了,立时出了门来迎,见房氏对那鱼儿有兴趣,便令婢女拿了鱼食来。
房氏接了用小碟子装着鱼食,喂鱼后看鱼儿浮出水面,先失笑道:“还当是名贵的金鱼,谁知是两条草鱼。”再看房文慧,便道:“你可真是害苦了人,琏哥儿与你素昧平生,还专门打发人来请我帮你一帮;我信以为真地来寻母亲,为了你好话歹话地说了母亲一通。如今我且问你,病痨鬼的话是从哪里听说的?”
房文慧颦着眉头,比房氏更懊悔地道:“大姐姐,这话若不是听着确凿,我万万不肯去求琏二爷。”
“确凿?是因老太太这边有人附和,你便不疑有他?”房氏轻叹一声,直接将鱼食都洒在水缸里了,“你原本最坏,也不过是嫁个寒门举子,将来前程全靠自己去挣。如今,你弄出病痨鬼的话,母亲心里恼了你,一心不肯管你的事;若她管了,悖了老太太的意思,又像是她有意拿着你的终身辖制你一样。谁不知道老太太是真心疼你,母亲是处处为难你?如今可好,母亲万事不管,只由着老太太做主了。”
房文慧面无血色地扶着粗陶鱼缸,指尖没入水中,引得鱼儿来啜食,“……多谢大姐姐今儿个为了我说了话,大姐姐的恩情,文慧没齿难忘。”此时细想,那病痨鬼的话定是房老太太有意叫人传出来的,她自幼养在房老太太身边,听得都是房老太太娘家没了,房太太便不将房老太太放在眼中的话;于是便当真信了房太太逼着房老太太叫她给个名门望族冲喜的话。这会子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房太太还能插手阻挠她的事,毕竟她是嫡母,插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如今先是有房太太将她丢在大街上的事后有要将她嫁个病痨鬼的传言,房太太束手束脚,虽是嫡母也管不得她的事了。
房氏见房文慧脸色这样苍白,便也收起了早先因被人愚弄而流露出的愤慨,将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她道:“进宫也未必是祸事,虽一时苦了一些,但倘若熬出来了,就是人上人了。”但看她有事去寻贾琏,便知她心思在贾琏身上;既然在贾琏身上,可见她又是真心不愿意进宫的。
房文慧抿着嘴苦笑,“……大姐姐且莫再说这些了,左右,到了老太太跟前,我只管感激老太太指点叫我免去了嫁个病痨鬼就是。只要不嫁个病痨鬼,听老太太的话进宫,就是我的福气了。”
“你是个明白人,那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个心里明白到底是哪个真心算计你就好。”房氏搭在房文慧手臂上的手滑了下来,多年姊妹也不曾与房文慧交心过,先前还因房太太的缘故责怪她多事,此时见她明知道是被房老太太算计了还要硬撑着回头对房老太太感恩戴德,不禁又同情起她来,“进宫前缺了什么,只管来与我说吧。若是你熬到二十五六出宫了,姐姐替你寻个稳妥的人嫁了。若是你有心去宫里逐鹿……我也祝你早日崭露头角。”
房文慧眼皮子一动,感激地落下两点泪来,心知宫廷倾轧远甚于房家后院,越发地惴惴不安起来。
房氏点到为止地安慰她一通,待听前面男子的宴席散了,便向房老太太房中去与房老太太、房太太告辞,随后坐了轿子离开房家,待进了许家,进了自己房中,一边对着大穿衣镜去解领口的扣子,一边对婢女吩咐道:“打发人照着早先送给迎大姑娘的头面再打一套留着送给八姑娘。”
“哎。”
略喝了些酒躺在千工拔步床上的黎碧舟拿着手遮着眼睛道:“你前两日才埋怨你这八妹妹多事,怎一转身又要送她首饰了呢?”
房氏解着扣子向床边走来,见黎碧舟还没脱靴子,便拿了脚轻轻地在他那粉底皂靴上踢了踢,“一码归一码,先前是气她不识大体,每每令母亲失了脸面。如今是心疼她身在自己家也没个依傍。”
“这又是什么缘故?”
“我们家老太太造谣说母亲要叫八妹妹冲喜,又说自己无能拦不住母亲。八妹妹跟祖母最亲近不过了,她最信赖老太太,于是听着老太太房里的风声,就大着胆子四处去求人,甚至求到四弟头上。今日我与母亲说了,母亲气恼得不行,只说这是造谣,心里便恨上了八妹妹。待老太太说要送八妹妹进宫了,母亲不肯也不敢管——这会子不管她做什么人家都说她不怀好意,如此她干脆就不管了——只说一切由着老太太做主。如今八妹妹虽心里不肯进宫,还要感激最疼她的老太太叫她免去了嫁个子虚乌有的病痨鬼的祸事。”房氏说着又唏嘘嗟叹一番,此时没了房太太的事,她对房文慧自然是满心怜悯。
“进宫比之嫁个病痨,算是好事?你八妹妹也太糊涂了一些,竟然听风就是雨。”黎碧舟嗤笑道。
房氏冷笑道:“若不是人在屋檐下,她只听老太太的人说如何如何,哪里会糊涂地信以为真?”
“罢了罢了,你昨儿才骂她不识好歹,如今我说一句,你又维护起她来了。”黎碧舟轻笑道。
房氏将外头的褙子脱下,坐在床边叹道:“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一时怜悯房文慧,又决心多送她一些金银首饰待进宫时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