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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议员理解错了,这紧急状态不是针对百姓,而是应对外患的权宜之计,再说,这也是万不得已的非常之法,适用条件有严格限制,并非时时可用。”
宪政编修馆的声音被淹没在呼啸而来的洪流当中,嘶声力竭的辩驳,换来的却是全场冷笑。
“我说这位大人,让百姓倾家荡产,一次不够,还想要几次,如果一省之人都经历这一次紧急状态,千万人受苦受难,困苦终生,这还了得!”
“哼!本议员请问,如果彼时国门攻破,让你等尸位之人毁家纾难,不知大人会不会第一个冲在前头,当着恶法的殉难人!”
一连串的质问向炮弹一样倾泻在了特派员台上,一个个呆若木鸡,喉咙仿佛塞了棉花,着实有口难辩。
“这。。。这。。。。。。”
几十位民选议员站起身来,横眉冷对,齐声高呼,“如再有人为这恶法申辩者,便是恶人!如再有为这定恶法的部门申辩者,便是恶人之首!”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看还有谁能敢说一句“不”。
声音立下,全场欢声雷动,掌声不断,俨然成为大世界里的马戏场。
“诸位议员静一静,静一静,勿得破坏会场秩序。”
沈家本不断拍着桌子才把这股沸腾的情绪压下来,花白的胡须不断抖动,这已经不是他一次干这种事。
“特派员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群人低头不语,心里想着赶紧结束吧,反正这“恶法”也是编修馆的官老爷们指定的,跟他们可无关。
沈家本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随后把头重新扭到了正前方,询问道:“议员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度站了起来。
“本议员乃宪政编修馆钦定议员,沈总裁,请容我代表宪政编修馆说句话。”
沈家本点点头示意继续。
会场内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盯了过来,不少人窃窃私语,杨度,这不是那个号召开国会的杨三郎吗,怎么会为官府说话?
“本议员乃宪政编修馆的会办,《反国家分裂法》是本人会同几位参议一同编纂的,要说政府是善是恶,本人身位朝廷之人不愿多提,但要说此法是恶法,本人绝不赞同!”
一上来杨度就亮明了态度,这部法律虽然由叶开亲自提出,但最费心血的却是杨度,近一个月来来他翻阅了不少东西洋书籍文案,才把这部法律完成,“紧急状态”也是两人磋磨了好久才写进去的。
“近三十年来,边疆外患日趋严峻,英俄法日四国觊觎我蒙疆川滇日久,而·朝廷忙于新政,财力上本就捉襟见肘,对付分裂势力也恐怕不及,所以才命本人制定这部法律,目的就是为了动员一切力量,抵抗外敌内乱,此为万全之良法,怎奈各位议员如此污蔑?”
“杨议员,这么说你也觉得恶政府以官家之名,侵夺民众财产是对了?”杨度刚刚说完,马上就有人反驳道。
“这位议员,你说话动辄就是恶政府,恶朝廷,难道你非要这政府恶下去,难道你非要这法律恶下去,此主观臆断,怎能代表真实,如果非要这么说,那你刚才所言,本人断断不能同意!”杨度反唇相讥,用近乎嘲讽的语气说道。
会场内议论迭起,叶开坐在杨度身旁,非但没有阻拦,心中还十分支持,如果只让一种声音存在,难保这部法律不会胎死腹中,资政院也会成为一言堂。
被当众折辱的那位议员虽然不敢再吱声了,但是身后可还有不少人,而赞同他观点的也占了绝大多数。
“杨大人,本议员注意到你既是钦定议员又是编修馆的官员,那你这么说就不足为奇了,众所周知,钦定议员为朝廷指派,不能代表民意,说来说去不过为朝廷办事,是朝廷的耳目罢了,众位议员断断不能为其所蛊惑,颠倒了是非。”
所有枪头齐刷刷地对准了杨度,特别是他的身份,口中的议员称呼也变成了更为刺眼的“杨大人”。
“还有一事,烦请各位议员想一想,各国立法权俱在议院,只有我大清一国,立法权不在议院,而在于朝廷,即宪政编查管一隅也,那本议员请问杨大人,这立法权到底应该在资政院,还是应该在你杨大人的宪政编查馆呢?”
话音刚落,杨度一时语塞。
第一百七十三章人如蒿草
(第二更)
现场就像堆了把火柴一样,气氛一下子升腾了起来。
两股意见针锋相对,而谁的声音更大似乎一目了然,就算杨度是宪政大家,学富五车,这时候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界,更何况他不知该从哪个角度辩驳。
杨度之所以不能回答,就是这触及到了最核心的问题,立法权究竟应该归谁所有?
表面上立法权应该在资政院,但它又是个过渡机构,说白了是朝廷妥协之下的应急品,真正的权力还掌握在宪政编修馆手中,但后者这权力又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是个权宜之计,归根结底,议员们针对的还是那个九年计划。
瞧着杨度答不上来,对立议员的气势更盛了几分,说起话来几乎是狠敲猛打,根本不留一点面子。
“如今,国家的立法权在官府而不在于资政院,在官僚而不在于民众,则此国家仍是专制之国家,此宪政仍旧是个虚有其表的假宪政,立宪,立宪,以本议员看,此乃四不像之立宪!恐交天下人贻笑大方!”
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后面自然而然的有无数追随者,现场再次群声鼎沸,形成一股新的潮流,在整个会场内泛滥。
“氓夫!”
一向儒雅斯文的杨度实在气不过,啐了一口,愤愤坐下。
“还真是被良公说准了。”
杨度一脸疲累的靠在椅子上,说话的语气都显得十分疲惫。
“这股风真是越吹越歪了。。。。。”杨度长长的叹息,现在他已经对叶开的预测深信不已,原本刚开院时的好希冀也日渐寡淡。
“皙子,你知道这人就像什么吗?”一道声音在杨度耳旁响起,叶开面朝他,带着一股了然似得的苦笑。
“哦?什么?”杨度问。
“人就是草啊。。。。”叶开的回答让他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是草?”
叶开笑了笑,道:“人呢,世界上共二十万万众,从古至今,便征伐劫掠,以求壮大自身,而草呢,举目之内,不计其数,野风一吹便蔓延开来,一夜遍山岗。这两者有一个共同的属性,‘人如蒿草,广布天下而鲜有序’,即人一生下来本不懂得秩序,只知道扩张自身,从这个角度讲,人和草没有什么区别。”
”这。。。。”杨度低头思索,半天后才说道:“良公这比喻真稀奇,似乎也差不多。。。。”
“皙子,那你知道为什么即便是草如此顽强的种类也不能遍及全球每一寸土地,又或者为什么即便是人这种万物之灵长,也有彼此和平,相互礼让的时候?”
叶开这次没有等杨度开口,直接回答:“皙子,野草之所以不能不能无限增长,是因为有烈火,有山峦,人之所以不能唯我独尊,是因为有秩序,有规矩,中国人受千年之礼教,西方人受千年之契约,各有所长,如今我朝废国学而兴西学,废礼教而兴契约,别人家的东西学不来,自己的东西都丢了,中国人再没有了约束,自然就像草一样无序了。”
叶开说完,抬头望向了场内,“恰如今天其事”
。。。。。恰如今天其事
。。。。。人如蒿草,广布天下而鲜有序?
叶开的一段话让杨度陷入沉沉的思索当中,虽然表面上通俗易懂,却让人不得不深入思考一番。
宪政宪政,自己是不是只学了个皮毛?
杨度不知道这个答案的结果,重新审视自己,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当中,他唯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眼前这个人,远超自己,特别是他那双眼睛,能看到许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诸位议员,静静,静一静!”
沈家本再次拍着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老人家嘶声力竭的喊道:“下面表决《反国家分裂法》草案,同意者举手,秘书处清点人头。”
喧闹的会场这才平息了下来,举手表决的结果不出意外,赞同者四十一人,不足半数,法案被驳回。
消息一公布,全场欢声雀跃,这是议员的又一次“胜利”。
杨度面无神色,叶开也同样没有表情。
。。。。。。
下午五点十分,漫长的会议总算结束了,身居高位的沈家本从座位上退下来,连声叹息,这议长席可好看不好坐啊。。。。。
议员们陆续退场,叶开和杨度两人也彼此没有交流,无声的走了出去,宽大的会场重新化为了空寂,不过,用不了24小时,这里又将会重复着今天的节奏,一如往昔。
。。。。。。
“良公为何不气不恼?”
同坐在一辆马车里,杨度实在闷不住了,低声问道。
“这道法案良公也之付出了不少心血,眼见着马上就要成功了,谁知道。。。。哎,此案不成,恐怕再想要通过恐怕就更难了。”
杨度不停地叹着气,连连摇头,他替自己郁闷,更替身边的这个人惋惜。
“气过了,恼完了,有什么用?”叶开回道:“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这些议员自以为代表民意,有这道免死金牌在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不能明着来。”
“总不能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吧?”杨度急忙追问。
叶开闭了闭眼,摇头道:“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杨度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理由,只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目的地到了,杨度拜谢后下车,车厢里剩下了叶开一个人。
打开车窗,叶开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顺着鼻腔深入脑颅,带来阵阵清凉,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静的谋划,为下一步棋铺路。
确实如他之前预测的那样,被更改的时间线已经让他的优势越来越小,很多事情已经无法预知,按图索骥这条道路彻底走不通,叶开需要更加小心翼翼,一旦出错,后果将是灾难性。
资政院乱象已经不可遏制,但事到如今还不算坏的彻底,他自己并没有受到太多波及,这股潮流能不能为自己所用,隆裕既然是这样,那资政院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