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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胖子是陈嘉宇,是大姑姑家的表弟。虽然说是表弟,其实也只比他小上几个月。但每次和这位表弟发生争执,家里人基本都是叫她让步。
母亲在耳边的唠叨孙莲完全不记得,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推脱说自己要去洗脸才从房间里走出去。
推门出来外面就是堂屋,正对大门的墙上贴有年画和对联。屋里有一股淡淡的煤气味,在里屋时没有察觉,到了堂屋味道一下就浓了不少。待看到窗户边上正烧着热水的采暖用的煤炉,也就不难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带烟囱的铁炉子在孙莲习惯的那个年代已经被淘汰了,但这个年代还是非常经济实用的取暖工具。双扇的木头门被开了一半,不过屋子里热气还没散尽,显然刚开了没有一会。堂屋正中是一张堆满麻将牌的大木桌,原本坐在堂屋里搓牌九守岁的男人们都站在院子里,拿香烟点着鞭炮后就在一边看着火光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真的是在过年,而且是在爷爷家的老宅。
孙莲渐渐回过神来了。这是孙老爷子还在世时的规矩,每到春节家里儿女都会携家带口回老宅过年。
是做梦吗?还是真的回到过去了?现在是哪一年?
孙莲记得老宅里应该有日历,找了一圈在屋里一角发现了一本一日一翻的日历。日历前面的页数都被撕掉了,留在当前的页数按照情景判断应该是日期交替前的。
一九九七年二月六号,星期四,腊月廿九
孙莲向后翻了一页,二月七号果然是正月初一,看来那一年没有年三十。
外面的鞭炮没一会就炸完了,最后几声冲天炮响完后,孙莲出门走进院子。三叔最先看见她,回过头问她出来干什么,是不是也想点炮仗玩。
“我洗把脸。”孙莲回答,向没有灯光的墙角走去。老宅没通自来水时,孙家自己打了一口压井,后来通了水这口压井也没闲置,井水冬暖夏凉,还不用交水费。平常提前打出来的水就储在边上的水缸里,拿两块木板盖着,需要用水就用葫芦瓢舀上来。
两江省的冬田属于湿冷,孙莲掀开木板水缸上面飘着薄薄一层浮冰,孙莲也不觉得刺骨,舀了一大勺就蹲在墙角就着冰水洗脸。零度的冰水拍到脸上,整个人都不禁缩了一下,脑子倒是被完全浇清醒了。
不管是做梦还是什么,现在看来真的是在过九七年的春节了。孙莲回屋时特地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那个穿着红色毛线衣的小姑娘倒确实是她本人九岁时的样子。
男人们放完炮竹继续回去搓牌九,这时王桂香也起床了,披着外套去院子对面的厨房。孙家年夜饭吃得早,春晚开始前就结束了,现在守了半夜岁,大家都饿了。按照老爷子的规矩,王桂香这个做媳妇的要去给大家下饺子。
其实真要这么规矩,三婶其实也该去厨房的,不过前两年生了儿子,三婶在老爷子心中水涨船高。这会应该带着儿子在堂屋另一边的卧房里睡觉,大约是不会理会其他人的。
在孙莲的记忆里,每年过年爷爷奶奶会一早去院子对面的屋子休息,三叔三婶带儿子住一间,剩下他们家和大姑姑一家,就只好两家人一起在剩下一间卧房里挤上一晚。这时候男人大多不稀罕睡觉,而是在屋外赌一个通宵,因为按照规矩四五点的时候还需要再放一场炮。等到放完,差不多五六点钟女人也又都起来忙活了,这时再回房打一场呼噜。
孙莲回卧房时,陈嘉宇正在跟大姑姑说要吃猪肉馅的饺子不吃芹菜馅的,看孙莲进来时趾高气昂地看她。孙莲懒得和他计较,怎么说这九岁的壳子里装的也是个二十六岁的芯子。只是被小胖子这一折腾,她倒是隐约有点想起来刚刚母亲话里的事情了。
应该是看春晚时,和表弟因为为什么每年都是她睡地铺的问题吵起来。孙莲这时的性子还没被磨平,自然也有不服气的时候,就和表弟相互推搡,结果技不如人被一下推到地上,后脑磕着了矮柜,疼的她眼冒金星。不仅如此还被闻讯赶来的奶奶骂了一顿,说她这么大人都不懂得让着弟弟。
也难怪看她一掉眼泪,王桂香就觉得女儿是为此在委屈了。
孙莲摸摸后脑,还真有个鼓包。之前一直像梦游一样浑浑噩噩的,现在回过味来,一碰之下还有点火辣辣地疼。
她和这表弟的关系一向也不怎么近,就算这会陈嘉宇还是个白嫩嫩的小胖子,孙莲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什么精力。
又坐被褥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春晚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最后的大合唱也有点无聊。孙莲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这时王桂香端着两盘饺子进了里屋。一盘递给坐在床上的大姑姑,另一盘递给了孙莲。
“趁热吃点再睡。”王桂香说,“不够吃外面还有。”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那年代乡下县城反季节蔬菜不多,主要还是一些白菜萝卜南瓜芹菜等,因此没有孙莲最喜欢的韭菜鸡蛋馅。不过饺子馅是白天孙老爷子拌的,老太太亲手擀的饺子皮,老两口。活了一辈子其他吃食都不太行,唯独包饺子是一手绝活。而且到了半夜肚子也确实饿了,这会吃起来白菜猪肉馅也格外香。
老人家擀的饺皮子大,包的馅也满,孙莲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饺子,肚子就被撑得有点鼓起来。她把剩下的饺子端出去,想送回厨房。走到门口就被一只大手接了,孙莲抬起头,就看见父亲孙志强那张标准的国字脸。
“饱了?”孙志强问。“饱了就早点去睡吧,明早还起来磕头呢。”
孙莲点点头,看父亲把剩下的几个饺子拨弄到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和三叔大姑爷攀谈。
孙老爷子一女两男,过年按规矩两个儿子孙志强、孙志伟自不必说,大姑姑孙志丽每年也会带着姑爷和儿子回来过年。大姑姑嫁去的人家平常都和公婆生活在一起,大概城里人就是比县里的开明,白天再城里吃过大年饭,晚上就会来县里老宅过个除夕。等到初一中午一家人吃完饭,再各回各家走亲戚串门。
孙莲打了个哈欠,跟长辈们打了个招呼,也没刷牙,回屋钻地铺里睡觉。
肚子是饱的,被窝是暖的,父母也还是关照着她的。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得她有点恍恍惚惚。总觉得这要是个梦,睡一觉肯定就没了。
没过一会,王桂香收拾完碗筷也回来了,孙莲往墙根边上滚了滚,给母亲留出和衣睡的位置。迷迷糊糊又睡了会,牌局大概提前结束,男人们也回来睡了。王桂香护着孙莲又往里侧挪了挪,贴床边空了个位置给丈夫。又过了会,听见外面有鸡打鸣,两个男人就又起来,从堂屋拿了鞭炮去院子噼里啪啦又一阵放,放完回来继续睡。还没安稳一会,王桂香就又起来了。
这一觉身边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孙莲就没有睡熟。等到王桂香出去身边空场,倒是被她抓住机会睡了两小时的囫囵觉。等到天光亮,又有人陆续起床,等到孙莲听见陈嘉宇在床上哇哇喊叫,就知道这觉今天算是到头了。
孙莲睁开眼,她依旧躺在老宅里屋的地铺上,床上张牙舞爪的陈嘉宇依旧是个九岁的小胖子,电视里放的依然是九七年的春晚重播。
孙莲掐了一下自己大腿,隔着毛线裤也被她掐得生疼。
这个新年的早晨太真实了。
她真的回到了九岁时候的新年。
3。年初一(修订)()
大年初一穿新衣,这是孙莲小时候最喜欢春节的原因之一。
刚记事那会,大多数人家过得都不宽裕,孙莲家也就还算凑合。新衣服自然不会常买,秋冬的衣服所又比春夏贵上许多,因此也就在过年时能添置一套新行头。虽然也都是在县里集市上买的地摊货,比不上日后商场里见过的那些,但也足够让那时的孙莲乐上一阵子。只是那样的快乐,也未能持续到她再年长一些。自从家里有了弟弟,经济就更加拮据,过年的那点小福利也逐渐缩水。一直到孙莲自己挣钱之前,她最常穿的也都是从亲戚家里淘换下来的旧衣。
不过一九九七年的孙莲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她坐起身果然看见地铺边角铺着一件长大衣。衣料颜色是很正的朱红色,领口做成花边状,样式说实话有些乡土气息。但比起那些亲戚淘换下来的旧衣,这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衣服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那时她虽然很喜欢这件衣服,却因为一直留着短发,加上常年在外面晒皮肤偏黑,穿上红大衣也并不可爱。最尴尬的一次是在菜场买菜,明明自己穿着这件红色大衣,卖菜大婶家的小孙子却叫了她一声哥哥,让她羞愧得差点钻地缝里去。
孙莲起床穿上大衣,和记忆里一样有些偏大。如果生活还和上一世一样,这件大衣可以一直穿到她初中毕业。
和孙莲相比表弟孙嘉宇的新衣服克就合身得多,虽然也有点大,不过也就是最多穿到明后年的程度。上衣是那几年城里流行的拼接皮皮夹克,下装是他们县城很难一见的儿童牛仔裤,连鞋子都是崭新的运动鞋。对比自己身上裁缝店里做出来的厚棉裤,城里的大姑姑一家多少比他们这些县城的穷亲戚要宽裕许多。
不过现在她倒是不在意这点,和已经习惯的日后相比,有新衣服的春节让她想起很多小时候还是独生女时被父母宠爱的感觉。
与上辈子父母绝情的一面搅和在一起,孙莲觉得自己犹如行走于云雾间,毫无实感。
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去堂屋吃早饭。早饭有年夜饭剩下的鸡汤下面条,也有和夜里一样的饺子。孙莲对王桂香说要吃鸡汤面,王桂香擦擦手就去厨房给她忙活。
炖汤用的鸡是乡下人家自己养的老母鸡,油多肉肥,清水下锅搁在采暖用的铁炉上炖了一下午,捞完鸡肉剩下一锅浮着厚厚一层金黄色鸡油的汤。王桂香看女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