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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问,是哪个秦敬?
正是昔日小猴儿在宫中屡次差遣的那个秦敬,今非昔比,如今的秦敬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侍卫班领,这一职位品级虽不高,可实际地位确是了不得。
要知道皇上身边的侍卫拎出来,随便一个都是上三旗子弟,以秦敬这样的汉军旗身份,能在皇帝身边听任,那绝非一般的信任。
当然,去年天理教宫乱一事,秦敬立了大功,但他能有今天的荣华,究竟是托了谁的福气,这紫禁城没有人不知道。
就算如今石姑姑不在宫内,可这紫禁城的人,上至主子,下到奴才,见到他秦敬却都是客客气气,没得办法,他的主子宫里头有这养心殿里头的天子惦记着,宫外头,有那睿亲王和僧王照应着,外加如今自家儿手握兵权,谁敢得罪?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从来没吃明白厉害关系这套的毛伊罕。
“喂,秦敬,皇上呢?”
才踏进养心殿的毛伊罕,眼睛一刻都没浪费在别处,一路随着脚步抓盯着氤氲着光亮的西暖阁。
“奴才给娘娘请――”
压根儿连秦敬的半句问安都没听完,毛伊罕就抱着大球似的肚子奔着系暖阁一路疾步而去,秦敬一脸为难愁容,赶忙迎上去拦在她身前。
“娘娘――”别为难奴才。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可那表情却比说话还表达的清楚。
秦敬实在拿毛伊罕没招儿,只能为难的看向秋萍,毕竟都是跟猴子走的比较近的人,素日里也是多少有些走动。
可……秋萍也是为难,不,不只是为难……更多的,是心疼。
因为秦敬这样的表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而是说不清第几次了,或者说……每次。
是的,每次娘娘来养心殿,都是这样被拦在外头的。
皇上睡了,皇上不在,皇上在批折子,皇上在养正……种种,种种,那养心殿里的尊贵天子总有无数种不见她的理由。
可娘娘却永远都带着同样的热情与激动来这里。
“娘娘也是忧心皇上的病。”秋萍还是婉转的替毛伊罕说了话,如今娘娘这么大的肚子,她真的不想看着她拿着花铲子,呆呆的铲土,一铲就是几个时辰的失落样子。
秦敬当然听的懂,可圣心难测,哪是他能左右的。
他只能道:“娘娘放心,万岁爷才吃了药,已经无大碍了,这夜里寒凉,娘娘带着身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要不然,我趴窗子看一眼?真的,就一眼!”毛伊罕甚至还举起了一根手指头,幼稚的没有半分皇贵妃的尊贵,就好像眼前的秦敬是庙里的神位一般,特别虔诚,“真的,我保证,我瞧着他安好,我马上走,肯定不会吵醒他!”
“……娘娘……”
“求你了……”毛伊罕求情的口气完全没有半分尊贵,可吓坏了秦敬,“娘娘,可使不得!”
正惶恐中,毛伊罕却眼仁儿一翻,错开一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当下,扯嗓子学了几声狗叫。
果不其然,满院子的侍卫奴才都怔楞中,
只听几声真的狗叫声自屋里传来,很快,由远及近,‘砰’的一声,西暖阁的门被装开,一团儿白绒绒的长毛狗冲了出来。
“拉姆!”
毛伊罕呲牙乐着唤它,那长毛狗也兴奋的朝她跑过来,可没等近身,秦敬和秋萍就赶紧拦在前面。
这怎么使得,就算这狗是皇上最喜欢的畜生,可娘娘可是带着身子的,万一冲撞了怎么了得?
于是乎,就在这些人都忙乎这只‘御宠’之时,毛伊罕赶忙错步奔着那开着门的西暖阁一路小跑。
她傻嘻嘻的笑着,看着那还亮着灯火的屋内,期待着,得意着,自己的脑子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嘿嘿……
毛伊罕一路无障碍的冲进了西暖阁,皇上就寝从不设内侍,这是紫禁城公开的秘密。
当她抱着笨重的肚子踩过门槛,看着那个月华如仙般的男子立于案几前,执笔书画时。
毛伊罕那原本就丑,如今因为臃肿更被挤变了形,看上去更丑的眼睛,忽然湿乎乎的,视线全都模糊了。
她赶忙胡乱抹了抹,几个月才能看见一面,她可舍不得看不清。
“皇――”她在反复纠结自己该用哪一句问候作为开场。
可反复想了好几句都觉得不合适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根本从头到尾没抬头看过她一眼,就算他手里的笔已经悬了半天,他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那副不知是甚么的墨宝。
毛伊罕有些后悔自己叫狗的行径了,皇上这么投入,万一刚刚惊到他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无心的。”
毛伊罕边朝他走,边尽可能放轻自己的步子,压低了自己声音,她注意了很多,唯一没有注意该有的尊卑礼仪。
没办法,诸如那些臣妾罪该万死的话,在她脑子里从来都是一阵风一样,吹过不留痕,她的石头脑袋,完全记不住。
延琮这才抬头看她,如星子一般的眸子无半丝受惊或是意外,那双眼睛真的就像星空一样,那般晶亮,也真的像星空一样,浩瀚的无半丝波澜。
“无妨。”
延琮开口,一如平日般淡漠,可毛伊罕却是嘴角乐开了花。
是呢,皇上跟她说话了呀。
这紫禁城谁不知道,皇上话少的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
可他非但没因为她硬闯而生气,还跟她说话了呢。
“嘿嘿。”毛伊罕一定不知道,她笑起来像极了一个村口啃着苞米的傻子,臃肿的脸上点着零星的雀斑,让她看上去又傻又丑。
许是她这模样实在滑稽,延琮的嘴角居然扯起了一丝丝弧度,这让毛伊罕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是对她笑了么?
毛伊罕感觉自己这会儿好像飞在天上似的,美的啊,连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都忘了,她也忘了问他身子怎么样,也忘了跟他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赶着鸡叫的时候踢她,还忘了说她不怪他从来没过来看过她,更忘了说……她其实做梦总梦见他……
她其实想说的一大堆,可真真儿站在他面前,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回去吧。”
先开口的竟是延琮,而唯一的一句话,就是结束语。
但毛伊罕真的不生气,因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肚子说的。
是呢,他这是担心她挺着大肚子站不住呢。
“我没事儿,你没事吧?”毛伊罕没头没脑的回应着自己的潜台词,她话都问出口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是来探病的,她赶忙用那丑丑的,红彤彤的眼睛,上下扫着延琮,见他气色不错,只是鼻尖稍稍泛红,瞧着也好了十之**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毛伊罕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笨蛋啊,你不是该说让他别听那些庸医的话,多出去走动走动的嘛,怎么话都被鬼吃了,啥也说不出来呢?
“回去吧。”
一模一样的话,延琮说了第二遍,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很轻,很轻,轻的可以解释为温柔,当然,也完全可以解释成疏离。
也许是毛伊罕原本就迷糊,又或者说人们都习惯在想糊涂的时候糊涂。
所以,毛伊罕的理解是,皇上对她好温柔呢!
可不,她有毛病啊,为什么要给自己泼冷水,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皇上现在不喜欢她又怎么样?
一个宫里待着,她又有了他的子嗣,她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来呗。
就算他最喜欢的不是她又怎么样,最少他不讨厌她啊。
毛伊罕压住喉咙往上用的酸酸的什么,扁着嘴唇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她扬着下巴,尽量不让自己看到那案几上,墨迹还未干涸的画像。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没有信心继续说服自己。
是呢,他真的把那只臭猴子画的活灵活现的,像的只看一眼,她都以为她要钻出画像,出来跟她玩笑。
嗯,毛伊罕,你看不见,看不见,什么都没看见。
“皇上也早点睡吧,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走了。”
告辞的时候,毛伊罕破天荒的把那些规矩礼仪词都用上了,说完这句话,心里又舒坦了好多。
是呢,她是臣妾,是他的妾,按伦常论的话,怎么都比那只臭猴子来的亲吧。
嗯,对,就是这样。
毛伊罕一翻自我**后,美滋滋的从西暖阁出来,迎上秋萍一副担心的眼,她耸耸肩,扯了个再丑不过的傻笑。
这一笑,秋萍那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娘娘,夜儿个路黑,奴才给您备了撵子,您且候上一会儿。”秦敬到底是个周全人,一翻诨闹后也没忘了毛伊罕如今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毛伊罕没拒绝,尽管她现在十分想走上一走,可她抱着肚子上是球摸了摸,还是放弃了。
少时,几个太监抬了撵子来,在秋萍的搀扶下,毛伊罕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跟秦敬一翻唠叨,‘照顾好皇上’‘别总让皇上在屋子里闷着’等种种秦敬完全解决不了的废话后,一行人离开了养心殿。
永巷上安静极了,坐在高高的撵骄上,头顶的月亮比来时大上好多好多。
是心情的关系么?
毛伊罕怎么就觉得月亮比来的时候亮好多好多呢?
是呢,今儿非但见到了皇上,皇上还跟她笑了呢?
“嘿嘿……”毛伊罕傻嘻嘻的自己托着肚子乐,笑的几个原本面无表情抬着骄子的太监们不知所措,一旁的秋萍也只得臊着脸看向别的方向,恨不得那骄子上抬的不是自个儿主子。
秋萍心下笑念着,但愿她肚子里的皇嗣别随了她,不然将来若是也这般呆,可是可怜了太后这份盼孙子的心了。
想想不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