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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皈-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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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嫣先前几式不过为了吸引掩日的注意,他想要杀的,一直是陆长岐。

    陆长岐见状,足下一滑,下意识地想要闪避。厉嫣却疾如闪电地连刺数剑,四剑四影带着万点寒星化做一片光幕罩向陆长岐的下盘。陆长岐丹田发力,真气向下灌注,正欲脱身,却听耳畔传来妩媚一笑。他浑身一震,低头一看,才发现四柄宝剑不知何时已刺穿了颈间的琵琶骨。

    人身经脉,内属脏腑,外络肢节,乃是气血运行的通路,而琵琶骨,正是这通路上最重要的一环。琵琶骨一旦穿破,不仅会内力尽失,也再无恢复的可能。

    陆长岐能够感受到丹田之中内力在一点点地流失,而经脉之中,真气也在逐渐枯竭。他只觉自己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终于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就在他瘫倒的一刹,变故陡生——

    只听“嗖”地一声,厉嫣手中的快剑脱手而出,直直刺向陆长岐的胸膛。

    “扑”地一声闷响,那是利器刺入人体发出的声音,可被刺中的,却不是陆长岐。

    厉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方才电光一闪间,掩日飞身挡在了陆长岐身前,替他承受住了那致命一击。

    “……对不起……”掩日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后,再没了声息。他从来是个寡言之人,就连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有三个字而已。

    厉嫣看着双目紧闭垂下头来的掩日,终于忍不住眼眶发红,连说三个“好”字。他横剑于胸,咬牙切齿道:“你成全大义,却留我一人苟活于世,休想!”

    刹那之间,一柄宝剑已从他身上穿胸而过,殷殷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砰”地一声重响,厉嫣倒在了地上。就算已没了鼻息,他的一双凤目还是死死瞪着陆长岐的方向,令人不寒而栗。

    厉嫣死了,怀着无限恨意,随掩日而去,可他所讲述的故事中,却有几点让贾无欺十分想不明白。

    若他是假装中毒,以便那日上午将陆明姝困入血池之中,那为何天残谷的人都证明他确实中毒了呢?中毒之事由他一手操办,若是真中毒,尸花奇毒他又是从何处弄到的呢?再者,剑阁顶层的机关需两位精通龙渊心法的人才能启动,剑舞门有陆长岐献出的心法,厉嫣练至九重并不稀奇,那另一个人是谁呢?是掩日,还是别的什么人?

    思及此,贾无欺脑中忽然闪现过许多画面——震远镖局一案中被偷学的四大剑派绝技、六凡山中出现的少林荡魔刀法、剑阁之中另外一个精通龙渊心法的神秘人。这些画面纷杂交错,最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他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他用剑,也用刀;他弹琴,也吹笛。

    林乱魄。

    叶藏花。

    “天残谷的人可还在?”贾无欺赶到庄门前,向喂马的小厮问道。

    “今日一大早便离开了。”

    “其中可有一人生得极为标致?”贾无欺追问。

    “没有!”那小厮立刻否决道,“我记得清楚着呢,一共就俩人,都是奇形怪状的,一个断了腿,一个折了胳膊。”

    也就是说,颜枯和“林乱魄”,或许早已离开了。

    颜枯知道林乱魄的真实身份吗?

    颜枯带着岳沉檀去了哪里?

    天残谷和摘星谷有何种联系?

    剑阁所镇的秘洞,到底藏着什么宝物?

    贾无欺临崖而立,看峰崿隆峻,吐纳云雾,不由深深一叹。前路扑朔,世事迷离,他一直想要藏锋避世,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连云直壁间,他长啸一声:“‘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今日方知此中深意。”

第八十三回() 
身为江湖人,出现在官府的悬赏布告上本不是什么稀奇事。见过无数古怪之事的贾无欺,此刻却被一张小小的布告绊住了脚步。

    原因无它,布告上的那张脸,他认识。

    非但认识,他敢打保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熟悉那张脸——

    因为那张脸,真真切切就是他出现在震远镖局中时的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这张脸却有了另一个主人,姓晏,名栖香,犯下采花之事,被官府高价悬赏。贾无欺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幸好是以真面目行走,否则当下不知会招来多少麻烦事。

    这晏栖香的大名他也有所闻,江湖人称独步寻花,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盗。只是晏栖香本人却最恨别人以“采花大盗”四字称呼他,认为男女之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那些威逼恐吓粗暴行事的只配称作色中恶鬼。故而他‘采’过的花,不但不恨他,还对他情根深种,恨不得生死相随。只是花儿们甘心情愿,她们的家人却对晏栖香恨得咬牙切齿,采花大盗的恶名也是因此而起。

    贾无欺有心会会这个特立独行的独步寻花,却不曾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情形和对方有了联系。他的目光落在悬赏金额上,正盘算着要不要先凭着那副面皮把赏金领了再说,就听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道——

    “啧啧,原本以为这采花大盗怎么也是个小白脸,没想到长得很普通嘛……”

    “嘘!小声些,可别叫聚宝钱庄的人听见了;他们现在可是听到采花这两个字就气得发狂!”

    “怎么?莫非这次被采的,是聚宝钱庄的哪位女眷?”

    “那可不,否则你看这赏金为何比平日翻了几翻?若不是聚宝钱庄暗中资助,官府哪有那么多闲钱!”

    “要我说,这多行不义必自毙,聚宝钱庄若早些时候把这钱拿出来,说不定就不会有此等事发生了。”

    原来这聚宝钱庄乃是沨城首屈一指的大钱庄,但庄主郝有财却十分抠门。原本他抠的是自家钱财,城中百姓也就随口挪揄两句,对他也并无怨气。但今春天气突变,原本风调雨顺的沨城提前进入了汛期,又遇上几场瓢泼大雨,本该贵如油的春雨让沨城一带陷入了严重的涝灾之中。不少百姓刚种下的庄稼被顷刻之间淹了个干干净净,地势较矮的房屋有的被失控的洪水冲塌,有的被滑坡的泥石压垮。一时间,城中挤满了流离失所的灾民,官府虽然开仓放粮,但究竟存粮有限,一层层向上通报又难解燃眉之急,便希望城中富庶的人家能够捐些粮食出来。

    同为一城血脉,不少人家虽并不宽裕,但只要有余粮,都拿出来救济多日来颗粒未进的灾民。可偏偏就是这郝有财一家,不仅不捐粮,还紧闭大门,任谁去敲也不应答。有人偷偷去他家后院门口等着,发现就在无数百姓食不果腹的时候,他家的泔水桶里却充满了大鱼大肉,有的菜甚至一口未动就直接进了泔水桶。不少饥民听说之后,带着嗷嗷待哺的幼子跪在聚宝钱庄外,不停哀求郝有财赏一口粥吃,可郝有财不仅不理,还吩咐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拿着棍棒出来,骂骂咧咧地驱逐着灾民。

    如此一来,民怨更甚。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没过多久,就传出来聚宝钱庄被采花大盗光临的消息,官府随之贴出的布告似乎也暗示了此言非虚。

    贾无欺听完此事的前因后果后,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是夜,月白风清,四下静悄。

    一个黑影如同攀树的灵猴一般,顺着聚宝钱庄的外墙往上窜,几个起落之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高高的屋脊上。贾无欺屏住呼吸,伏低了身子,飞快地掠过几幢没有灯光的屋子,最后终于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子上停住了脚步。

    小心翼翼地移开几片砖瓦,贾无欺向屋中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大白胖子正坐在案前,舔了舔手指后,满面笑容地一页页翻着账本。

    不用猜,这人必是郝有财。

    郝有财看着账本,一边翻,一边眉飞色舞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什么精彩万分的话本。翻完最后一页,他又十分妥帖地把账本每一页上的皱褶缕了又缕,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合上账本,缓慢地站起身来。

    “老爷,还不来就寝吗——”一个娇媚的女声从郝有财身后的罗帐中传来,话音未落,一根藕般雪白的手臂从帐中探出,涂着艳红丹蔻的手指轻轻在薄纱上轻抚着,带着说不尽的暗示意味。

    郝有财一听,忙转过身,原本肥肿的双眼此刻笑得只剩下一条缝:“别急啊小乖乖,老爷我马上就来。”

    “不就一个破账本,至于这么金贵么,放在这里明天再收,不是一样?”罗帐中的年轻女人很不开心地嘟囔道。

    “这账本上记得可都是老爷我的身家性命,没了这些,老爷拿什么养你?”

    女人嗤笑一声:“养?老爷你可别嫌我多嘴,今儿个去红粉斋选胭脂,人老板都说这聚宝钱庄怕快是不行了吧,否则如何连施粥的钱都拿不出来……”

    郝有财重重一哼:“一帮刁民,懂个屁!老爷我的钱,可是要献给佛爷的,哪有功夫漏给这些小虾米打水漂玩。”

    “我看不尽然吧。”女人声音慵懒道,“我可听说,那悬赏采花大盗的金额,可着实不小呢。”

    郝有财闻言,面色一变,怒气冲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芊芊毕竟是我的女儿,如今她出了这种事,我不帮她,还能有谁帮她?如今这世道,谁不是见钱眼开,若不出高价,谁会主动去帮不相干的人?”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粗喘了几声,才冷冷道,“你若觉得不舒服,也不必在庄中待着了,眼不见心不烦,你说呢?”

    说罢,他抄起案上的账本,重重地摔门而去,充耳不闻屋中女人哀怨的挽留。

    “这个郝有财,对他的女儿,倒是有情有义。”贾无欺心中暗忖道。

    郝有财出了门,左穿右拐,推开了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偏房。贾无欺轻轻一跳,跃上屋脊,掀开瓦片朝内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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