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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性如丈夫,不拘小节,任侠使气,与乡里的汉子们混得极好。如今她的兄弟来了,汉子们自然没有亏待的道理。
何况安少东读过诗,令人敬佩,又细皮嫩肉,文雅秀气,竟比他妹子还俊俏几分,这一切都很是引得村汉好奇。
云梦乡人的交际法则远不如长安城里复杂。他们喜欢你,觉得你有趣,为了显示待你热情,就会拼命灌你吃酒。
虽然跟着安远之的伙计凶巴巴滴酒不沾,少东本人倒是很随和,笑眯眯喝到微醺。
鸿煦的面上已经泛了红,可架不住乡人的劝,便仍是端起粗瓷碗,又灌了一口烧酒。
村中烧酒不比宫中佳酿,不但浓烈,而且上头,酒劲儿冲得人昏昏沉沉。可鸿煦今夜似乎着了魔,真把自己当做了铁匠铺少东,享受起这种粗鄙简单的聚会。
看着汉子们乐乐呵呵,满嘴粗话,谈天说地的样子。鸿煦突然明白了,凤翎爱听的“扯闲天”究竟是什么东西。
与民间这种无所顾忌的“扯闲天”相比,世家间炫耀才学的“清言雅集”果然是有些无趣的。
凤骅本来和两三个村人家的男娃一起闹得很欢,后来闹累了,玩伴们被各自的娘亲喊了过去。凤骅被这堂屋里汉子们讲的奇奇怪怪的故事吸引住了,不肯回去找凤翎,就坐到父亲怀里边听闲话,边吃花生。父亲的怀抱很舒服,房中又和暖,吃了不多会儿,凤骅就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便躺倒炕上,枕靠着安远之的腿,酣然入梦了。
娃娃们走的走,睡的睡。
只剩下了一屋糙汉子,话题的走向就开始变得猥琐。
小霸王王二忍了许久,终于不知死活,厚着脸皮凑到了“大伯父”身边,打听起“娃娃的娘亲。”
“他的娘亲……”
鸿煦闻言,心上一动,望着对面那些陌生村人的脸,惨惨一笑。
自从进了天台宫,认识了“他的娘亲”,鸿煦的心里就开始种下隐疾,天长日久,疼痛日深。
可这病十分丢人,他对谁也不能去说,只能由着它销魂蚀心,煎熬成血。
也许是因为酒能乱性,也许是因为鸿煦已经被这痛折磨了许多年,实在需要找一个机会,把心里的那些脓血挤出一些来。对着这些不知他身份底细的陌生百姓,身处与高高庙堂没有半文钱关系的乡野小屋,从来沉默如山的镇宫石兽,开启了自己心上的封印……
汉子们把他那些醉话拼凑了一阵,才大概明白了,为啥“娃娃的娘亲”会离开这么个神仙一样的郎君。
原来,安家少东与安家娘子自少时相识,却从未相知。那时候,娘子家的姐姐妹妹不少,个个都比她聪明俊俏。少东嫌她粗粗笨笨不伶俐。娘子贤德可爱,少东却只是傲慢自负,全然不曾看出她的好处。哪知道后来阴差阳错,竟是她与少东成了亲。再后来,就是几番失误,错过贤妻,再后来……
安远之醉得厉害,便没有再说下去。
村汉们总算听完了安远之的故事。
可他们觉得,安远之的故事并不有趣,安远之也并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借着酒劲讲的那个支离破碎,断断续续故事甚至还不如外面演的,泼泼辣辣的《锦绣缘》带劲。
听完安远之的故事,看着他依旧文雅的醉态,不知哪个汉子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婆娘要笨笨的才好。”
安远之听见了,笑了,又仰头灌下了一碗酒:“是我……瞎了眼,不识金镶玉。”
看出安少东伤了心,众人的脸上便都有些讪讪。他们不再劝酒,反而开始劝他少饮,也暗暗责怪王二多事。
王二这才想起,等安歌过来了若是知道自己灌醉了安少东,少不得要修理他。他吓得一激灵,忙夺了安远之手里的酒碗,扯着笑圆场:“哎那大伯父,咱大伯母现在在哪儿呀?烈女不嫁二夫。她便是跟了旁人也是你的妻房。你该把她寻回来啊。”
安远之似乎并不感谢小霸王出的这个好主意,他转头看着炕上的凤骅,笑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喃喃道:“她跟了他,很好。他比我有用,有用……才能帮着她……护住她。”
汉子们听了他这话,终于明白,这少东虽模样俊俏,却实在是个脓包,还不如他妹子的十分之一,怪不得媳妇会跟人跑掉。
可是碍于安歌的面子,他们也只能附和着说些好话。
“少东家真是个厚道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少东家你现在只是一时还不曾找到罢了。”
“很对,很对。”
见众人只顾安慰安远之,王二忙趁乱滑脚。
“小霸王”走到堂屋外,却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靠在墙根边阴影下,正捂着胸口轻轻发抖,仿佛是哪家的小媳妇犯了心痛病。王二顿时来了精神,凑到近前,想要轻薄,仔细一看,吓得白了脸色,不由惊呼:“姑……”
“小媳妇”慌忙一把揪住他的脖领,死死卡住,眼圈猩红,目光狠厉。
“住嘴”她压低声音威胁闲汉,“你要是敢喊出来,惊了里头,我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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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第285章 第 285 章 鸡飞狗跳归隐忙(六)()
高幼安看见灯火阑珊处,自家主公正与一人纠缠在房角。 他忙扔了手上的包裹,拔出佩刀赶去襄助。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云梦乡新“登基”的“女霸王”正在教训“前朝小霸王”。
王二虽被掐着脖子按在土墙上,却块儿大身沉,居高临下,所以远远望去到像是欲行不轨。
凤翎看见高幼安来了,松了手,轻轻骂了声:“滚。”
王二如蒙大赦,慌忙逃遁。
高幼安颇为错愕,收刀回鞘,望向主公。
阴影中看不清凤翎的表情,只见她竖了食指在唇上,示意禁声。
高幼安知道她本是来唤夫君与儿子一同回去的,不知为何此刻却改了主意,只回头望了一眼灯影灼灼,人语响动的堂屋,便转身离去了。
凤翎走得甚急,高幼安不敢多问,捡回地上的包裹,紧跟在后头。
二人一前一后,直行回鼓乐喧闹的场院边。
凤翎站定了,依着门廊上的柱子,望着远处台上的优伶和台下的看客,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高幼安从没见过她这样难看的表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唇线紧抿,眼角竟还有些晶莹,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少年正要发问,却听场院里的看客们一阵欢呼。
原来是戏里的一生一旦闹了起来——羽林郎亲了卖花女,卖花女恼了,甩了羽林一巴掌。气呼呼骂着“油头小光棍”。
台下的婆娘个个看得兴奋愉悦。最爱这等腻歪戏码的凤翎,此刻却兴致全无。
戏里的这一幕勾起了些陈年旧事。
朦胧灯火间,被打的羽林郎似乎不像往常那般油滑了,文弱俊秀的脸上竟还演出了几分可怜。卖花女的娇嗔也颇有些做作可厌,似曾相识。
她摸摸脸颊,红得发烫,仿佛这一巴掌是打在她的脸上。
“哪知竟是如此?害人不浅……如何了断……”
看见主公这副模样,少年直使断定是泼皮王二冲撞了天子,才让她气愤难平,便想着要提刀再去替她出气。
“属下这就去除害。”
“除害?”
“主公可是要宰了那闲汉?”
高幼安一脸严肃。
凤翎诧异地望向少年,待明白他的意思后,顿时哭笑不得,脸红更胜桃李:“胡闹。莫要生事。我只是……多吃了几口酒。”
高幼安莫名其妙,他虽然跟着陈子超办过不少奸狡,却实在不大能懂这种腻腻歪歪的风月情长。
“时候不早,此地不宜久留。主公既然圣躬违和,就由臣遣人去接少主与殿下……”
“小高。”凤翎打断了直使的话,“再等一会儿。殿下他……他醉了,让他歇一歇。”
高幼安讪讪住口。
凤翎这才注意到直使手里的包裹,挤出一丝笑道:“拿的什么?”
高幼安忙打开布囊:“主公请看,此物乃是许泰送来。”
凤翎一惊,忙抓了囊中的东西,映着灯火一看,原来是些干果。
“人已回城了,只留下了这个。他说是夫子在城中觅得,特意捎给娘子。属下不知道是何物,方才请药师看过了,表面似乎没有毒性,不过里面还未……主公!?”
高幼安话未讲完,发现凤翎已经捻了一粒干果咬开,不理会少年的阻止,熟练地用碎壳去刮果仁上那一层黑色薄衣。
“是香榧,南疆特产,我最爱吃的。他周到体贴,知道我看戏时候嘴馋,才特意送来助兴。”
“这……”
少年仍有疑虑,婆娘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变了表情,一边大吃香榧,一边微笑着提醒:“我不对。应该高兴点儿的。出来玩嘛。”
高幼安忖了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也照样扯出了一脸假笑。
“小高,你还真是谨慎又啰嗦。要是那年我去甘泉,也带你护卫……”
高幼安以为主公是为那年遇劫怪罪廷尉办事不利,忙辩解道:“甘泉之事……陈公他……”
“不怪他。那次是我自己作死。不过此处不比甘泉。我其实是很安全的,和在超然台也没有两样。比如今夜,你实在无需草木皆兵,漫天撒。你已经找到散粥和请戏班的富户,问了那句‘疆理九野’,他们既然能答上‘潜龙勿用’,那就成了。自会有人替你担了责任。”
凤翎轻轻说着,不慌不忙。高幼安却仍是剑眉深蹙,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话虽如此,到底凶险。虽说今夜的吃食都是同一锅里出来……”
“你是想,即使有人下毒,也不会兴师动众搭上这一整乡人。”
高幼安咬牙默认。
像是要故意吓唬少年,天子扭过头用一双冰冷的眼眸盯住他,悠悠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