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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9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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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知道驿站里的人排场很大,但却没有料到竟如此年轻,当即就以为是哪一家勋戚子弟。

    文官一向看不起勋戚,哪怕双方都是二代也是一样。那少年当即傲然道:“家父临海王太初,曾任吏科左给事中,我伯公敬所公,曾任宣大,漕运总督!”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太初兄的子侄。”

    那少年一愕当即道:“你认识家父?”

    林延潮点点头道:“在京为官时,曾有数面之缘,令尊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原来对方也是官员,居然如此年轻,难道官位还在我父亲之上。当即这少年恭敬地道:“敢问大人名讳。”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也是刚辞官还乡之人,在下侯官人士,姓林名延潮。”

    而驿站另一间院子里,前吏部左给事王士性正负手踱步,对一旁的下人道:“怎么回事少年怎么去了这么久?”

    下人道:“回禀老爷,少爷可能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故而负气不吃了。老爷,不说少爷,我也是心底有气,那隔壁的官员不知什么来路,院子住最大最好的,连驿丞都对他陪着笑脸,饭菜拿最好的上,到了我们这里就一些残羹剩饭,冷菜冷食。”

    王士性道:“这有什么?官场上都是捧高踩低,你随我在京里这么多年,早已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立毂第一次出门,自小又是锦衣玉食惯了,哪里知道别人的厉害,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若是得罪了人家,看此人排场,我也是惹不起的。”

    一旁他的小妾也是道:“老爷,天下有谁不知我们临海王家的名声,也是平素老爷为官太低调谨慎了,故而这驿丞不知我们的背景,才狗眼看人低。”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即道:“老爷,少爷回来了,还把隔壁的人也带来了。”

    王士性一愕心想,自己儿子还是闯了祸。对方来头不小,看来这一番赔礼道歉是少不了的,可肯自己虽为吏科左给事中,但因为妄议朝政得罪了天子,申时行又早看他不顺眼,故而这一次被外调为四川参政。王士性怒而不去赴任,主动辞官回乡。

    四川参政虽官大,但手中权利远远不比吏科左给事。若他仍在言道,怎么会惧隔壁屋里的人,小小的驿丞又怎么会给自己脸色看。

    王士性戴上帽子,正看着门外,等他看清儿子身旁的来人后顿时大吃一惊,上前瞪了儿子一眼后,当即以庭参之礼拜见对方:“下官王士性见过部堂大人。”

    林延潮笑了笑道:“诶,太初兄,你我都是辞官之人,就不拘官场上那一套了。”

    林延潮上一世读书时,知道明末有两位大名鼎鼎的旅行家。

    一位就是众所周知的徐霞客,徐霞客临终时有一句话,张骞凿空,未睹昆仑;唐玄奘、元耶律楚材衔人主之命,乃得西游。吾以老布衣,孤筇双屦,穷河沙,上昆仑,历西域,题名绝国,与三人而为四,死不恨矣。

    这话的意思是,张骞为见过昆仑,唐玄宗,耶律楚材虽游历天下,也不过是奉皇帝的命令,而我只是个老百姓,持竹杖芒鞋游遍四方,与前三人成四,虽死,无憾。

    徐霞客一生没有科举,没有依靠当时主流价值观过这一生,但他却道,这一生已胜人生千百生。

    明朝那些事儿里作者提到徐霞客是有一句话,那就是成功只有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去渡过人生。

    这话对于当时林延潮而言,很是触动,不过林延潮遇到的不是他,徐霞客这时候才刚出世呢。

    林延潮遇到的是另一位旅行家,这人就是王士性。

    而徐霞客除四川,足迹也是踏遍了两京十二省,而在另一个时空里,他是除了福建以外,也是游遍了天下。

    他早生徐霞客四十年,也是徐霞客最佩服的人。徐霞客留下了一句‘五岳归来不看山’的话,而他却尊称王士性为王十岳。

    徐霞客与王士性年少时都立下游遍山川的志向,徐霞客是放弃科举,而是王士性却是宦成而游。

    王士性游历时除了地理,也重于人文,既考察山川,也有搜险履奇吊古,林延潮读他一篇文章是他游临海巾子山时写的。

    ……见灵江来自西北,环抱于前,流东北以去。江上浮梁卧波,人往来树影中,海潮或浮白而上,百艘齐发,呼声动地,则星明月黑之夕共之。唐任翻题曰:‘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村月照半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

    而这个时空王士性,官任吏科左给事中,因张鲸之事妄议朝政被转迁为四川参政。

    其实王士性被调职也是早晚的事,当初他和同年李植一起弹劾过礼部尚书杨巍,以及首辅申时行,同时得罪了文官一二号人物,他们二人忍他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

    王士性怒而不任,于是携子辞官回家,然后在驿站上碰到林延潮,也是十分凑巧的事。

    王士性生怕儿子得罪了林延潮当即道:“犬子不懂事,得罪了部堂大人,还请部堂大人海涵。”

    林延潮笑着道:“哪里,若非令公子,我又如何能与太初兄道左相逢在这驿站中。”

    “你我都是辞官之人,失意于庙堂,正好遇见在此,不如一起喝酒一解旅途之寂寥。”

    

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人走茶凉() 
王士性到林延潮屋里,见他一桌子酒菜,倒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声。

    林延潮却亲自给王士性斟酒,王士性起身道:“不敢当。”

    林延潮示意无妨当即道:“早仰慕太初兄风采,今日林某有幸在此与兄相遇,还请不要拘礼。”

    王士性立即起身道:“在下哪里有这福气,部堂大人以正三品京堂原官致仕,在下不过从四品参议辞官,上下尊卑悬殊。”

    林延潮笑道:“你我现在同在江湖,朝堂上尊卑那一套就不要提了。太初兄不肯坐下,莫非介意林某的恩师是首辅大学士吗?”

    王士性这一次外放,当然是因为得罪了申时行的缘故。但是他不敢面上承认,于是道:“在下岂敢,既是蒙部堂大人青眼,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延潮点点头,当下与王士性闲聊。

    几杯酒下肚,林延潮因身体不好,所以就没有再饮,倒是王士性道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也可能是烦闷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部堂大人除掉张鲸,又亲自抄家,此事说来真是大快人心,之前在下耳闻张鲸收罗了十几名朝堂重臣的罪证,作为把柄要挟不知……”

    林延潮笑了笑道:“根本没有的事,此乃子虚乌有捕风捉影,我当时从来没见过什么罪证。”

    王士性笑了笑道:“官场上倒是有人说部堂大人一把火烧掉了,看来也是乱传了。”

    林延潮笑着道:“根本没有的事,倒是说得有模有样的。”

    王士性点点头,当即道:“在下在朝多年,对部堂大人的为官是佩服之至啊,不到十年即官拜三品,古往今来几人可及,部堂大人这一次虽是辞官,但必有东山再起之时。不似在下……”

    林延潮道:“太初兄,不必介怀,当初于东阿从礼部左侍郎任上也是致仕还乡,这一次还不到数月,他不是也官复原职了吗?朝廷对于太初兄这样的人才可谓思贤若渴。”

    王士性闻言心底一动,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他知道于慎行起复肯定是林延潮在申时行面前保举的缘故,他刚才的话也暗示他可以走这一条路。他没有回答一来是读书人的傲骨,二来也怕为人看轻。

    王士性转而道:“是啊,但于东阿几个月前致仕可谓是十分冷清,连送的人也没有几个,倒是部堂大人这一次致仕,天子赐驿还乡,足见是简在帝心。”

    林延潮道:“天子隆恩,林某自然是感激在心,只是林某吩咐下面的官员不要如此铺张,但下面官员反而误会错了意思。”

    王士性淡淡地道:“官场也官场的难处,如前面的官员都如此接待了,后面的官员若比不过前面,他们怕部堂大人心底会不悦。”

    “所以就高不就低,没有官员敢坏了规矩,左右也不过是钱的事,摊派到老百姓的头上就好,总之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

    王士性是觉得林延潮站着说话不腰疼,哪知林延潮却摇了摇头道:“所谓大臣荣归故里,排场和风光都是给别人看的。但对于林某而言,年轻的时候还喜欢,但在官场这么多年了,久而久之也是看的淡了。”

    这也是一等心境吧,二十至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事业心的时候,若是事业一无所成,很容易导致情绪偏激。林延潮上一世经历过这些,曾将感情的失败,一切归咎于女友,其实现在想来是自己仕途上的不顺,而影响了情绪所至。

    但到了这一世,不到三十即官拜三品,所以林延潮自然也就豁达了。孔子就说了,富而不骄易,贫而无怨难。

    林延潮道:“因此林某出京才了不到百里路,就觉得这样不是太像话了,眼下大半个天下都有大旱。虽说林某回乡花费,虽对于朝廷缓解这场大旱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天下读书人会怎么看林某。”

    “林某想要清廉,但也违背不了官场的规矩。若是强而推辞,传出去反而不少人要说林某矫饰。不知太处兄有何教我?”

    王士性连忙道:“不敢当。”

    想了想王士性当即道:“在下从小立在志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故而每到一地都喜欢游历四方,听闻部堂大人乃实学之大家,何不舍驿而行?”

    林延潮笑道:“我在朝时早听闻国太处兄喜好游历的事了。”

    提到自己得意的事,王士性不由多喝了几杯,当即道:“让部堂大人见笑了,在下不过略有所得,在在下看来游历有三一天游,一神游,一人游,天游形神俱化,神游神举形留,人游神为形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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