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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点点头,当下道:“在夜幕之下,黑暗不见星月,荒郊野外几处鬼火,一封破损的石碑竖立在一个庙前,上书着三个大字,兰若寺。凄冷的风中,枯黄的叶悄悄落下,风吹开了寺院阁楼上的纸窗……”
“烛火下,一名年轻的书生正自持书苦读念白,我寒窗苦读几十年,此去京师路过此寺,但见甚是清静,不如苦读几日,盘桓一番再去京师,若能功成名就,还了一世心愿。”
“忽然,一缕轻纱掠过,抬头观望,只见一白衣少女在面前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书生念白道,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良家女子,可是苦读几十日,丫鬟又不在身边……”
“打住,”一旁谢肇淛道,“不一定是丫鬟,也可以是俊美书童。”
林延潮没好气看了谢肇淛一眼继续道:“书生禁不住诱惑,手握轻纱与少女缠绵在一处。就连桌上的烛笼落在水盆之中也自深然不觉。”
“情到浓处,少女手上铃铛响动,震人心慑。楼外,一物正贴着地向阁楼扑近;楼内书生仍沉醉在温柔乡里。”
“突然,他双眼圆睁,极度的恐惧使其面孔完全变形:仿佛看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夜读书生一声惨叫,双腿在激烈的抖动,然而身边的女子却漠然的扯下了纱帐,好象一切都归于平常。”
“冷风之中,一抹红绸陡然喷涌而出。”
林延潮平静地说完了第一出戏,喝了口茶,但见一旁的谢肇淛口瞪口呆,合不拢嘴巴。
林延潮摇了摇头,这一幕在他意料之中,这一出戏,融合了悬疑,惊悚,鬼怪,情(协和)色多种元素,难怪令信息面不广的古人惊得目瞪口呆了。生角,旦角又是老百姓们最喜的书生女鬼两个角色。
而且还起了很好的铺垫,让观众们为下面出场的宁采臣,从始至终都是捏了一把汗。
林延潮轻咳了两声道:“谢兄?谢兄?”
谢肇淛半响回过神来道:“这,这简直太妙了,下面呢?下面呢?林兄你若是不说完,我今晚睡不着了。”
林延潮不悦道:“我又不是说书的。还有你的手,可以不可以别这么用力抓着我。”
谢肇淛赶忙将手放开,惭愧地道:“是,是我失礼了。林兄,请恕我情难自禁。”
“别,我可不好此风。找你的俊美小书童去。”林延潮赶紧拍拍袖子道。
谢肇淛当下急着解释道:“林兄,误会了。我只是想你请你将戏本给我,你放心,若是这一出戏上演,我谢家一文钱都不要,所得尽数给林兄。”
林延潮听了谢肇淛这么说,不由感到此人真是实诚啊,这个朋友可以交。当下林延潮道:“谢兄,别这么说,此戏我也是偶然得之,并非乃我所作。”
“原来如此,才想林兄如此年轻能得此佳戏,林兄,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可以看出你是有志于科举,怎会沉迷于戏曲之中。不过作此戏之人今日身在何处,我与我父亲,必请他回来,主持此钱塘班。”
林延潮想起电影里那翩翩书生,那音容相貌只能留在无数影迷的追忆之中了。林延潮不由叹道:“当初传我此戏之人,我很是敬重,但可惜英年早逝,眼下我不过留下此戏,做一点念想罢了,你将之演出来,也算帮此人做一点事,顺便还我一个心愿吧。”
谢肇淛听了顿时肃然起敬道:“林兄,你请放心,我一定办到。只是林兄你看过此戏,还记得曲腔吗”
林延潮点点头道:“记得一些,不过可能有些怪,你且听听。”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多少方向;
找痴痴梦幻的心爱,路随人茫茫。
……
林延潮唱了出来,谢肇淛第一遍听得倒没有如何,待听了第二第三遍时,这才赞道:“这是好曲,不过不能拿之和戏文之用……而且林兄唱得不太好,还有就是曲虽好,可文却太白了。”
林延潮不由心道,那是废话,此曲是大师黄霑所作,这可能是最后一位具有古典情怀的大家了。虽然此曲无法融合入戏文,但拿来单独唱唱还是不错的,就算是明朝欣赏水平,也不会差这么多吧。
不过林延潮还是不甘心道:“若是曲风不和唱腔,你能不能改一下?”
谢肇淛连忙道:“此大家之作,我只是作画蛇添足,林兄长夜漫漫,我们不如一起剪烛长谈吧!”
林延潮却起身道:“不了,我不过传先人之作,至于我还是以科举为重,不会因此事分心,三日后与你再谈,至于平日就不要找我了。”
说完林延潮转身而去,赶紧逃窜,免得被留下啰嗦。
“林兄请留步!”谢肇淛追到门外,见到林延潮没入夜幕中的身影,不由顿足道:“林兄走得太急了,我还没问此戏名字叫什么呢!”
下棋,看戏,钓鱼,赏景,夜来读书还有红袖添香,林延潮生活乍看滋润,实际上还是与大半寒窗苦读的书生一般,每日天明读书至三更,只是他会合理安排时间,都有留出游玩的时间,这样免得以后回忆起自己少年之时,落下个一片苍白就是。
春来雁北,秋至雁归。
倥偬之间,大半年过去了,距次年二月的县试已没剩几日。
第一百零一章 竞争激烈()
大半年林延潮在林烃指导下,诗文日进,不仅读完了八大家文钞,昭明文选,还读了国语,史记,国策,汉书,楚辞。此外林延潮的本经尚书,林烃也是悉数传授。有一名翰林院庶吉士指导,这是多少读书人都求不来的事,而且林烃也只是指导林延潮一人而已。
林烃教导林延潮五日一次,无论寒暑,还是刮风下雨,林延潮都依照他的吩咐每日必到,从不缺席。
林烃作老师就是那淡泊的性子,从来不责林延潮一句,只是尽力教书。若是习课遇到雨天,林烃也会吩咐下人给林延潮备一姜茶。
至于梨园那,这戏不过是林延潮帮谢肇淛挽救儒林戏的随手之作,更多的只是一个影迷的怀念罢了。不过林延潮也是如约三日去一趟,坐下半个时辰,一面说戏,一面看谢肇淛将戏排得如何。
初时只有谢肇淛一人接待,后来其父谢汝韶也来了,谢汝韶乃是举人出身,先在钱塘任教谕,后以知县致仕,与其子一般好文,好戏,好著书,好写戏本。
谢汝韶,谢肇淛对林延潮所写名为《聂小倩》的戏本,都是喜欢如痴如醉。
大半年来,父子推掉了一切,这边依林延潮所述,写了一篇五十三出的戏本,这边依着戏本,以及林延潮所唱的曲,改编成适合戏曲所用,讨论合适的唱腔。这边戏班子一面演出,一面排戏,依着林延潮的建议,生旦两角都用闽腔来唱。
读书,看戏的日子,一直到了七月,七月后,林烃其母去世,连其兄南京礼部尚书林燫也不得不丁优回家。
事实上,林延潮在林烃下治学那么久,也知林家与张居正关系处得有多差了。
林燫与张居正同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算是同年,中进士后,二人又是一并成为庶吉士,为翰林时,二人一并受业徐阶,履历相当。
徐阶十分器重林燫,称‘燫可抚世宰物’,有提携他入阁之意。待徐阶身居首辅时,林燫却被中旨调至南京,徐阶感叹,谁谓天下事由我?我尚不能为国家留一林贞恒。
待到张居正当权后,对林燫有所延揽,但林燫却为之拒绝。虽触怒了张居正,不过这一次林燫服母丧回家,无数官吏皆是而来。毕竟任过国子监祭酒,会试同考官,顺天乡试主考官,林燫的门生故吏可谓遍布天下。
大雪刚过。
林延潮在窗前磨墨,准备提笔写文章,身旁是一个暖炉,烘得室内是热乎乎的。
林延潮趁着磨墨,调整自己的思路,待差不多了,再下笔写了起来。
唰唰地,笔走龙蛇,几百字的文章顷刻而就,林延潮拿起卷子自己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先生说让我师法先秦三代,博采唐宋大家。这大半年来,我也自觉的文章大进,虽然文风还达不到独树一帜的大家境地,但也是略有小成。
可惜先生服丧,我不能拿文章向他请教,否则也当问问,我考这一次县试有几成把握。
林延潮自言自语了下,将卷子放在一旁,这几个月来,他八股文就不知写了多少篇,叠在一起有半人高了吧,至于练字的字帖,更是不计其数。
林延潮看了笔筒里,十几把写秃了笔头,不由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如此用笔墨纸张,浅浅知道了恐怕又要心疼了。”
不过字帖练得也是很有成效,眼下林延潮的书法,比起当初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一些将来县试时都会派上用场吧。
“我穿越到此,准备了一年半,差不多就为了这场童试呢。”
说到这里,林延潮推开窗户,朝外望去,但见轻雪依旧在飘着。
四方的屋舍,都笼罩在雪里。
“嗯,放晴了,许久没去钓鱼了,乘着今日兴致正好,就出门一趟。”
说完林延潮,整理了几本在看的书,搁入书袋,下了楼拿了大斗笠,蓑衣,又拿起鱼竿,竹篓走到河边去。
雪仍是在下着,走到河边,不少市井街坊,平日下棋的老叟见了林延潮,笑着道:“这么冷的天,还去钓鱼?”
“是啊,徐叔,你咳嗽好了吗?”
“让你记挂了,早好了。”
“林公子,我们家书坊刚从连城那进了竹纸,掌柜说只要你四十五文一刀。”
“知道了,明天再过去看。”
林延潮走到河边,找了一石阶铺了个棕垫坐下,然后朝水边用饵料打底,然后鱼竿一甩坐着钓鱼。
林延潮一面钓鱼,一面拿起刚入手的万历元年各省乡试的程墨看了起来。冬日的太阳照得人暖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