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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慎行也是为难,这节费确实是一件很头疼的事,身为京堂应酬往来本就是开支不小,而他又一贯不愿意与富商结交。
上一次节费的事情,还是他求助于一个交情很深,且在京经商的同乡,自己还借了一些银子,这才将衙门里的节费发下去。
所以他也是担心林延潮过了不了这关。
哪里知道,林延潮听了于慎行一席话,立即把要拒绝的话撤了回去,他心想区区几百两银子而已,这也叫事?甚至都不用找什么富商捐钱,自己随手都可以拿钱摆平。
林延潮‘满脸为难’地道“此事我已有计较,请诸位放心,此事着就落在本部堂身上,林某无论如何也要让衙署里的官员过一个好节。”
听了林延潮这一句兜底的话,顿时迎来满堂喝彩。众官员们闻言都是大喜,困扰在他们心底已久的事就如此被林延潮一句话给解开。
于慎行也是对林延潮刮目相看,他本以为林延潮没有办法的,自己是不是能暗中支持他一二,但见林延潮却是一力承担了下来。
看来林延潮确实是有本事的。
于是众官员一并向林延潮称谢。
有了林延潮这一句话,这部议的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这节费的事看似小,但其实大,对于礼部如此清水衙门而言,很多官员就是靠着这些钱来维持着日子的。林延潮能把这事当作自己的事来办,不说其他,仅仅是人情味一事上就很令礼部的官员们很感动。
在官场上久了,见惯了一心往上爬,对上极力阿谀,对下不把下属当人看的上官。所以一位有人情味的上官,是很难得的。
本要用此事试一试林延潮的高桂见了这一幕,也是没有话说了。
林延潮但见下面官员如此高兴,也是不由笑了笑。礼部真不愧是清水衙门,大家都是穷怕了,所以这收买人心也是太容易了一些,看来今日之事不用强压,顺水推舟即可,如此省事多了。
这时候几位礼科给事中终于赶到礼部,部议可以开始了。
于是林延潮向汪可受点点头。
在部议前,汪可受早就得到林延潮授意。
眼下见部议上气氛如此,汪可受当即清了清嗓子,抛出了他的观点。
那就是张璁的谥号不变!
汪可受这么一说,礼部的众官员们揣测他必然是得到了林延潮的授意,如此等于将天子的圣旨给驳了回去,林延潮胆子很大嘛。
随着汪可受说完,然后主客司郎中董嗣成,也是表示支持。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这张璁谥号的事虽然小,但对于自己却很关键,这关系到变法派是否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问题。
如果自己在礼部侍郎任上连张璁的谥号都保不住,将来还提什么为张居正恢复谥号,恢复名位的事。
当年张居正托付给自己的事,自己口上没有答允,但心底一直都记着。
但见汪可受道“依谥法,宠禄光大曰荣,此乃下谥也。得之者类非名硕。圣上初登极时,前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赠太子太保袁宗皋,即谥号荣襄。此举是因他初为王府长史,后因从龙之功位列部阁,在位不过数月的缘故。而张永嘉在朝为相多年,其功劳远胜袁公,谥号首字岂能为荣字。”
顿了顿汪可受又道“至于文荣也是不妥。当年袁元峰(袁炜)以青词受知于天子,位在于徐文贞上。袁以少傅户书。建极殿大学士得请,殁赠太傅,谥号就是文荣。当年袁公之谥出于徐文贞所定,徐文贞与袁公不和,故而以下谥与之,诸位以为张永嘉不如袁公否?”
听汪可受之言,礼部众官员不由将张璁与袁炜比较起来。
袁炜就是青词宰相,张璁以大礼仪出身,两个人都是靠着巴结嘉靖皇帝上位的。
但同样是巴结,论对于国家社稷的功绩,袁炜给张璁提鞋都不配。
论功绩,明朝的宰相之中,张璁是可以与张居正一较长短的,而且两人的谥号也都是文忠。
所以有人拿二人相提并论,评价说张璁其人险,张居正暴,都是刚愎自用,对于异己,百般排挤,所以说两个人都不是端人,更谈不上纯臣。
但张居正修世宗实录时,对于张璁极力推崇,张璁当年从宰相位子上下来回乡时,满朝的官员都很讨厌他,但他上疏给天子说,虽然百官都说我的不是,但是从没有人敢说我张璁贪污半字。
董嗣成赞成道“张永嘉居朝十载,不进一内臣,不容一私谒,不滥荫一子侄,始终以清廉自守。如此官员,岂是阿上为己之辈,仅凭这清廉二字也不能与袁公并列。”
众官员们都是点头,别说将张璁谥为‘荣某’,就是‘文荣’,仅凭这身居宰相之位,为官清廉成这个样子,也不可用下谥。
这时候林延潮道“我礼部给官员议谥,根据在哪里?上意?众论?韩侂胄被宋人所杀,函首于金,满朝文武都视韩侂胄为大奸,反倒是金国厚葬了韩侂胄,并称其‘忠于谋国,谬于谋身’,谥其为‘忠谬’,其谥公允否?”
“本部堂以为对于官员议谥,当有定见,不可为外因所夺。事事朝令夕改,要我等礼卿何用?”
听了林延潮一席话,就是定了调子了。
天子下旨礼部重议张璁谥号,在林延潮推动下就是如此原封不动的顶了回去。
在林延潮授意下,如叶向高,李廷机也是上疏支持。
同时礼部下的天理报也是发表了一篇文章与都察院的皇明时报打对台。
若再加上之前就已经发文支持张璁的翰林院的‘新民报’。
在舆论力量上,顿时形成了二打一的局面。
因为三份官报,同时提及了张璁议谥之事,以及林延潮主持下礼部强硬的态度,甚至敢于驳斥天子的圣旨,一时之间成为了官员士子乐议之事。
对于张璁的褒贬,不免引申至张居正新政,又从张居正新政,发展到对于变法一场争议。
三份官报里都有文章大家,虽说彼此骂战,但还是写了不少有真知灼见的文章。
其中翰林院的孙承宗,方从哲都因文章展露头角。
对于这些通政司,内阁,天子也是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让下面的读书人去议论。
特别是天子,圣旨被驳回虽在明朝不是一件稀罕事,但对于向来说一不二的当今天子而言,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是圣旨被礼部驳回后,天子却没有再下旨令礼部再议。
如此在这场议论中,张璁谥号的事就如此不了了之,过了不久,朝堂之上又被更重要的事情盖过。
而对于张璁的争论,大部分人都已是忘之脑后。
但有识之士会看到,在这场争论浪潮退去后,林延潮为自己的永嘉学派守住了最后一个山头,即便是风雨最猛烈之时,也不曾动摇。
。
一千八十八章 青松翠柏()
张璁谥号的风波还未平息
万历十六年的五月,一个消息惊动了京城,那就是海瑞海青天病重。
消息是如何传开的?
原因是海瑞在视察京城里一所的义学时,突然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于是海瑞回衙署休息。
听闻海瑞病重的消息,天子虽不喜欢海瑞,还是命太医院的太医全力前往医治。
但即便如此对于海瑞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海瑞病情仍是一日重过一日。
对于礼部右侍郎林延潮而言不由心想,历史上海瑞是万历十五年十月在南京任上病逝的,但现在已万历十六年的五月,不知是不是自己偷偷给海瑞买药故而替他延寿。
但是生老病死之事,终究人力无法挽回的,又一位名臣要凋零了。
林延潮感叹之余,他现在最关切的事,就是海瑞以后谁来顶这个位置。
海瑞是以礼部侍郎衔主持京师义学的事,是正三品官,与户部的仓场侍郎平级。海瑞之后,谁有这个资格来主持义学的事。
能胜任这个位置的官员不多。林延潮心底当然有几个人选,但决定一名与自己平级的正三品官,这件事不是他现在能够说的算。
眼下政府那边要推举徐显卿,而清流方面则打算用黄凤翔,这二人都不是林延潮心底的人选。
这时候海瑞上了一封奏疏乞骸骨归乡,此疏顿时引起震动,海瑞病成这样子,恐怕还没有回乡就可以在路上病逝了,但是不准许这奏疏又不近人情。
所以朝廷商议先派人去探视海瑞,但这人选大家不好选择,探视海瑞既是要当朝重臣,又是要与他交情尚可,至少不会一上门就被海瑞轰出去。
对于海瑞这样的官员,天子与内阁都不会喜欢。
所以推来推去,够资格的都不太愿意去,愿意去的又不够资格。
好容易才选出了一个人。
这一天林延潮正在衙门里办事,突然接到圣旨。
原来天子命自己探视海瑞病情。
林延潮接旨后,当下就与衙门里的人交代了公事,然后自己亲自前往海瑞府上。
当年自己刚刚回京时,曾去海瑞府上一次,现在第二次前往海瑞府上。
林延潮没有坐自己大轿,只是带了几名礼部的官员来到海瑞府上。
到了府上略一通报见了海瑞的夫人,但见身为堂堂正三品大员的夫人,海瑞夫人打扮却十分简朴,与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
林延潮这才拿出圣旨,海瑞夫人吃了一惊,当即要唤全府之人接旨。
林延潮却道:“淑人不必多礼,天子命我来探视海大人病情,若是你们大张旗鼓的迎接,反而不是陛下体恤的心意了。”
听了林延潮的话,海瑞的夫人轻轻拭泪当下道:“也好,老爷已是病得起不了身,否则定会出门迎接的。”
林延潮点点头道:“容我进去探视海大人吧。”
于是夫人让开身子,请林延潮与几名官员一并进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