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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达之学,一日没有落于文字,我即不能跨出这最后一步!”
孙承宗,郭正域正要说话,但随即又停止。
林学的精髓在哪里?
如‘事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实践出真知’,‘读百家书,成一家言’,‘王霸并用’,‘义利合一’。
他们都觉得哪一句话都可以概括,但用了哪一句,又觉得将其他的话丢去了十分可惜。
真正从子贡,荀子开创传承下来的事功学派这一系里,最后的主张在哪里?一在哪里?
没有一,其他都是体用而已。
郭正域,孙承宗齐道:“老师终有一日可以悟此,成为圣贤!”
林延潮随即又笑道:“难矣,不过悟不破也无妨,因为理学也没有,所以眼前还是着重于庙堂之争上,谁为国策?”
孙承宗,郭正域二人点点头。
这时候郭正域问道:“老师,眼下事功之学已有不少读书人拥护,那么下一步该如何办?”
郭正域说完,孙承宗即道:“恩师,下一步则在庙堂上施加影响,不如尝试于荀子配享圣庙之事!”
配享孔庙是儒者一生的荣耀。
配享孔庙,一共是四圣十二哲,还有东西两庑祭祀的百多位先儒先贤。
四圣是颜子,曾子,子思,孟子。
而子贡,子夏位列十二哲之中,唯独是荀子,这位与孟子齐名的大儒,却连从祀,位列东西两庑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在嘉靖七年时被撤掉了。
这等于直接被开除出儒家的门籍了。
没错,荀子是教出了李斯,韩非子两位法家门徒,主持性恶论与孟子相反,但他的学问却是儒家一派,其学也是儒家一支。
就算荀子不能抵四圣十二哲的地位,但也不会连从祀资格也没有。
ps:这两章理论说的有点多,可能很多书友不喜欢,我也一般不写理论,但一旦写到理论都是本书极关键的部分,就如同之前道统论一章,都是关乎到书里的重要逻辑,以及后面走向,这一点请书友们理解然后见谅。
一千五十二章 未来方向()
说话之间。
外头下人敲门禀告说徐火勃,袁可立从太学回来,听闻孙承宗,郭正域在此想要请一见。
林延潮笑着道“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徐火勃,袁可立二人都是入内,孙承宗,郭正域也是立即起身见礼。
徐火勃,袁可立都是监生,按道理来说是无法与孙承宗,郭正域两位‘厅级’京官结交的。
读书人最重科名。
若是好友先达,二人地位也不能再按从前之礼相叙。
而林学之中,按照‘入门’时间先后。
比如徐火勃,陶望龄二人都是最早拜入林延潮门下的学生,就算徐火勃现在不过是监生,陶望龄只是举人,但其他有官位的门生见了二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若说徐火勃,陶望龄二人是托了入门早的福,而郭正域,孙承宗则是次之,而且他吗都是朝廷命官。
林延潮公务缠身无暇教授弟子,平日都是由郭正域,孙承宗,陶望龄他们代林延潮教授。
所以郭,孙,陶三人在林学门中,就是教授师,地位仅次于林延潮。
这如同于王阳明门下王畿,钱洪德。
现在几人相见,郭正域,孙承宗没有以官员身份自居,都是起身向徐火勃还礼。
至于袁可立入门较晚,向孙,郭二人郑重行礼。
屋里这几人加上远在浙江陶望龄,就是眼下林学的骨干。
徐火勃虽身为林延潮的开山大弟子,但人却随和,半点也没有大师兄的架子笑着道“今日出城正好在地里,买来两个西瓜,泡在井水里。正好稚绳,美命来了,大家一并来吃。”
孙承宗,郭正域笑着道“那要多谢惟起了,让我等有此口福。”
徐火勃笑着向林延潮道“老师,这京城大兴县的西瓜,比老家别有不同。”
林延潮摇摇头道“你以为我来京后,就没有吃过吗?怕是你买来给自己解馋才是真的!”
说完众人都是大笑。
于是众人都是在书房里坐下。
林府的下人当下将两个装着西瓜的木桶挑来。
西瓜就如此镇在井水里,林延潮又吩咐让人去冰窖里取些冰来,丢进木桶里。
徐火勃拍手道“妙极,妙极,也就是老师这有冰窖,如此这瓜更解暑了。”
孙承宗抚着硬须道“原来如此。”
郭正域问道“什么如此?”
“惟起买瓜,既为解馋,更为趁恩师的冰块!”
同门间是一阵大笑,屋子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袁可立当下就剖开一个西瓜,几人分吃格外快意。而下人又陆续担了冰块放在屋内,夏日的炎热一下子消减了许多。
于是徐火勃就问方才众人聊了什么?
孙承宗将方才几人聊天的话说了,然后提及荀子从祀之事。
袁可立知孙承宗乃上一科的榜眼,而郭正域乃礼部主事,又有天下三大贤之称,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故而想在二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见地。
袁可立道“孙师兄所言极是,不过袁某窃以为此事难在天子。天子有小世宗之名,说的是性子与世庙极似,要他更易世庙的决定是在是难,再说我们要在庙堂上与理学争这一席之地,途径多的是,未必要取此办法。”
“退一步就算是荀子从祀孔庙,于大局上而言并非能改变什么,眼下更重要是如何让更多的读书人都能认同我们事功学派的想法,进而支持改革变法之事。”
孙承宗闻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袁可立说完见林延潮,孙承宗,郭正域都是不语,当下道“小子一家之见,还请两位师兄指正。”
郭正域笑了笑道“无妨,袁师弟所见,乃从大处着眼。”
孙承宗也是道“从祀之事说是小事,但也并非小事。不过袁师弟所言天子未必认同,倒也是令我们值得考虑。”
袁可立本来还无妨,但听郭正域,孙承宗这么说,心底反而更不安。
林延潮当即道“办报也罢,从祀也罢,都并非一蹴而就,今日我等不谈细节。”
“方才可立说,事功学要在庙堂上与理学争一席之地,我以为这句话应该改成与理学争胜负之地。”
听了林延潮这句话,郭正域,孙承宗尚好,但袁可立,徐火勃都是震惊。
他们的理解,只是让事功学取得与心学,气学一样的地位,而却不知林延潮要让事功学取代理学成为显学。
今日方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从林延潮口中道出,这对于他们而言就犹如惊涛骇浪一般。
林延潮道“今日我等之议,乃是正心明志!”
“眼下大明虽看是太平盛世,但其实是内忧外患,这内忧外患不在于蛮夷,不在于百姓穷困,不在于吏治败坏,而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脑子之中。”
“朝堂诸公,墨守陈规,言必称祖制,程朱理学暮气已深,这都是朝堂之弊。当然我等也可以坐视不理,然后保全几十年富贵不在话下,唯可惜这必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天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
“当然百姓可以自决出路,无论是兴还是灭,我等终究不过凡夫俗子,要改变天下大势,非人力可为,但今日上天却给我们这个改变历史的机会,此乃天授,若弃而不取,必受其咎。”
“破除旧习,将变法事功的思想,推行至天下,这是大势所趋。而我们若是从头就想与理学和平共处,相互印证长短,抱着百家争鸣的心思,那么永远也没有取而代之一日,而变法事功之举,也将遥遥无期。”
林延潮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震撼了。
就连郭正域,孙承宗也是陷入深思。
若说之前事功学的定位就是与心学,气学一样,大家只是儒学内部的切磋。
那么这一刻随着林延潮说来,就是一个谁生谁死的问题。
谁为显学,就是意识形态的高地。
法家焚书,儒家罢百家,独尊。
对于哲学而言,这是历史的倒退。
但对于政治而言,这是比杀人更有效果的办法!
确实大家开始时都是想兼蓄并包,印证长短,但到了后来在国策之争上,就成了你死我活。
若是开头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大家只想着斗斗嘴,吵吵架,如同鹅湖之会那样友好的辩论,形同键盘侠一样的互喷,键盘一推后倒头就睡,那就错了。抱着如此心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要办的事,在现代人眼底就是推翻封建思想的事。
大家走达到这一步,经过多少年的奋斗,走了多少弯路,死了多少人。
所以今天林延潮就在这里给所有人敲了警钟,让他们以后心底有个准备,这条路踏上了,就不能回头。
这一日,大家在林延潮的书房里谈论了许多,很多话到了后来大家都忘记了。
但是林延潮这一席话,大家都记住了。
眼前的路在所有人面前渐渐的展开,大家不是如同没头苍蝇那样的乱转,而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如此关乎亿万百姓的大事,也就是在大家喝了几碗酸梅汤,吃了几片西瓜时定下了。
几名弟子之间似推开了一扇窗户看见了另一个天地般,与林延潮一直聊到了半夜方才离去。
临走时,大家犹自辩论不止。
夏日的月色之下,池边虫鸣不止。
池边的林木郁郁葱葱,林延潮站在屋边目送着弟子们从池边小石道上远去。
入阁拜相,不足以三不朽,开启民智,又要经百年甚至几百年之努力。
以经术为国策则刚好。
相比较下,事功学放到今天而言,早已被人人认同,不觉得新颖,但考虑到接受度的问题,放在古代而言,这是眼前走出死局的唯一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