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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正色道:“阁老所言极是,下官愿追随阁老左右,追查此事,无论是谁都要抓出,绳之以法。”
王锡爵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填榜放榜之事。宗海,幸亏你能揭发此鬻卷之事,否则你我一世清名都要毁在这一次会试了。”
“仆甚是高兴,可见你乃忠直之士,对得起天子对你的器重。”
林延潮得王锡爵夸奖,丝毫没有自矜反而道:“下官秉公处事,科场上出了这么大的鬻卷之事,下官之前一直没有警觉,若非事先方编修提醒,下官还真是差一点疏忽了,现在想来实是令人后怕。”
王锡爵点点头道:“你说的是编修方从哲吗?原来是他提醒你的,嗯,此人甚好。”
林延潮又道:“阁老,下官看来这十六份卷子里,也是有不少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有些人可能是听信谣传,故而心存侥幸。我等取卷……”
王锡爵正色道:“宗海此言差矣,科举取士品行在于第一位。这些考生不信孔孟,而信谣言,将来为官,朝廷如何可以放心让其人牧民一方。我等衡文当以圣贤之心为己心,就算这些人文章写的直如苏韩复生,本官也绝不取如此心术不正之徒为官!”
林延潮满脸涨红当下道:“阁老教训的是,下官这就将这十六卷黜落。”
从王锡爵房中走出,林延潮看着月色,脸上倒是微微一笑。
次日各房送上的各份正卷备卷,被林延潮筛落了一部分卷子后,一并交给王锡爵审阅。
王锡爵与林延潮在房里议论了一日,黜落他卷,最后排定名次。
最后就是填榜的日子。
填榜之日,所有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外帘里的监临官,监试官都被请到至公堂上。
堂外军士巡逻,戒备森严。
堂内所有取中的朱卷墨卷都是取来,一卷一卷在至公堂中央,从头到尾铺过去。
堂上被卷子铺了一半,这每一卷的背后,都是一名名列金榜的考生。
左右几十根红烛高挂,将整个至公堂照得是亮堂堂的。
王锡爵,林延潮,沈鲤等主官上堂,与同堂的同考官相互道贺。十几日枯燥无味的改卷日子马上就要过去,等待放榜之日后,考生金榜题名,众人各得门生,彼此都是一件喜事。
除了外帘官,众同考官们关心的当然是各自房里,考生能取中多少卷子?
以及之前传闻的鬻卷之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结果。
众考官们看似随意闲聊。
“你们看今科的会魁是何人?”
“不好说,江南文风甚盛,照例还是出于南卷吧。”
“我们还是猜哪一房的考官吧!”
至公堂上议论不止,堂吏上前向沈鲤,王锡爵,林延潮问道:“敢问几位大人,可否拆号唱名?”
沈鲤点点头看向王锡爵,林延潮问道:“两位总裁以为如何?”
林延潮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意见。
而王锡爵肃然道:“稍慢,本官到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穿着吉服准备拆封唱名的众堂吏见此一幕都是惊呆了,这唱的是哪一出?
但见王锡爵负手走至卷前对众官员道:“诸位,之前考试前有人风言风语,说有人暗通关节,于卷上留字眼,贿赂同考官,主考官行鬻卷之事……”
王锡爵说到这里,众人都看向王锡爵,林延潮,心道不是吧,王锡爵这是要当场与林延潮翻脸吗?
林延潮不动声色,赵用贤脸色一沉,方从哲神色尴尬众官员各等表情,甚至有人幸灾乐祸。
这是要出大事了吗?
但见王锡爵道:“……但经本阁部看卷,这等事实子虚乌有,列位考官都是秉持公心,为朝廷取士,反观举子之间倒是有些人心术不正,听信传谣言而心存侥幸。”
“堂堂正正之人行堂堂正正之事,朝廷取士以文观人,以文观心,对于这些居心叵测,心怀鬼胎,欲在卷上通关节之考生。本官与林总裁商议之后,予以一并黜落,这等人纵然是再才华横溢,也是小人之儒,朝廷与本阁部都容不得他……”
听着王锡爵的话,众同考官们看看林延潮,再看看王锡爵,心道这反转也是太快了吧。
方从哲,赵用贤神色都变了变,看向林延潮。但是林延潮却正襟危坐,对王锡爵方才的话露出赞赏的神色。
林延潮不仅没有开罪王锡爵,反而得到了他的赏识,他是如何办到的?
众同考官心底都是各等揣测,但之前存了好好戏,甚至幸灾乐祸的人,此刻的神情都犹如便秘一般。
之后卷子开始拆封唱名,外帘官们在比对朱卷与墨卷的编号后,拆开墨卷看着上面的名字,一一填榜。
当然到了这一刻,也没有人会比对朱卷与墨卷上是否完全一致。
没错,考试之后朱卷墨卷会送到礼部磨勘。
这试卷磨勘制度起于嘉靖时,当时磨勘是为了,严查卷子里是否有离经叛道诡辞邪说者,如果有重治监临考校官之罪,黜其中式者为民。
一直到了清朝,礼部磨勘才最重考察考试是否弊幸,即是检验朱、墨卷有无不符之处。
清朝最大的戊午科场案,就是在礼部磨勘中发现了墨卷上被人涂改了三百多处,最后被查出。
不过到了明朝,礼部磨勘没有检验朱卷墨卷不合之处,因为这一点倒是让林延潮钻了空子。
一千一十九章 金榜题名()
放榜之日时下了雨,雨势不小
孙承宗所住的柴房,有些漏水。
孙承宗坐在柴薪堆旁,看着雨水滴漏,不由有几分自嘲。
孙大器推门入内满脸怨气道:“这个掌柜叫他派人来修这柴房,却推说没空,这如何住人?”
孙承宗道:“掌柜迟早回来的,否则柴薪一湿,一会儿如何升了火?”
孙大器奇道:“那他知道,为何还不派人前来?”
孙承宗笑了笑道:“柴火湿了,他可以埋怨我们照看不好了,加我们房钱。他最好咱们自己动手帮他修屋子,如此他倒是省下一笔钱财。”
孙大器满脸称奇。
孙承宗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孙大器道:“难得,难得,老爷,看事近来变透彻了。”
孙承宗笑道:“这些年经的事多,冷暖尝多了,也自然知道些疾苦。故而为官徒劝百姓知礼守礼,兴义教化何用?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这是圣人的教诲,也是学功先生常与我们讲的致用之道。”
孙大器点点头道:“没错,官员给老百姓讲什么大道理都是虚的,吃饱饭穿好衣,才是真的,我们老百姓只认这个,但凡是吃好穿好,谁去做贼?老爷你要是为官肯定是好官。”
孙承宗笑着道:“你不是常说不走我林学士的门路,这一次想要高中难啊。”
孙大器抓头道:“那也没办法,今天放榜总要说点什么吉利话,现在我不说,还有谁说,让那满眼铜钱的掌柜说吗?”
孙承宗闻言大笑:“走吧,我们去外头看看吧。”
孙大器道:“老爷,这柴房。”
“不去理会他。”
“是了,反正今日中与不中都要搬走了,何必再看那掌柜脸色。”
……
而贡院之中正拆榜唱名。
但见官吏唱道:“第三百五十一名四川忠州举子任道学……”
卷子取出来,在各位官员面前一一看过,然后取自哪一房哪一位考官,也是随之念出。
念到考生名字以及取中的考官时,一旁的同僚当面向他祝贺一二,面上带着丝毫嫉妒之色。
哪个同考官取中的贡士多,哪个人将来在朝堂上的资源也就更大。所以十九位同考官间在议榜时,不免勾心斗角,特别是最后的经魁,会魁。
名次依次列出,一个个名字写在金榜之上。这最后的名单要从贡院送至礼部张贴。
官吏陆续唱名至最后剩下十五份卷子,这时候王锡爵道了一声且住。
众同考官们都是看向王锡爵。
王锡爵道:“最后十五篇文章乃是本次会试的前十五名,会魁,各房经魁尚未丁霞,吾与林总裁商议过了,不要擅专,请诸位考官一并议过了,再行填榜。”
说到这里,众官员们都是点头,王锡爵此举十分公正,当然也避免出了名次后,遭人非议。
会试排名对殿试的最后排名,具有极重要的参考作用。特别是会试的经魁,会魁,只要殿试时不犯太大毛病,就一定取个很好的名次。
众人都是双手表示赞成。
王锡爵道:“这前十五名文章相差无几,都在伯仲之间,故而本阁部打算先拆名,综合考生平日之名声,品行,再定名次,诸位以为如何?”
众考官也是认可,最后前十五名拆不拆名已是无关紧要。
沈鲤也表示了认可。
于是官吏上前唱名。
“成化林承芳。”
“嘉兴查允元。”
“桐城吴应宾。”
“华亭唐文献。”
“无锡顾允成。”
“晋江杨道宾。”
“常州于仕廉。”
榜单一出来,众官员就在点头议论。
“这林承芳听闻是大儒黎(民表)瑶石的外甥,其学实乃正宗。”
“这查家乃海宁人祖孙三代进士,书香门第。”
“不过这前十五名官宦子弟却是不多,不少人籍籍无名。林总裁这次策问考的如此严,不少名家倒是失手了。”
“我倒是以为王总裁,林总裁秉公取士,希望能从寒家从提拔一些于国有用之才吧。”
“我等还是看看吧。”
林延潮耳中听着议论,却见官吏拆榜继续。
“福州陈应龙。”
“公安袁宗道。”
“高阳孙承宗。”
听到这几个名字时,林延潮嘴角一勾。
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