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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走,左右总督,巡抚,布政使已是向他与魏允贞举杯道贺。
魏允贞是右通政使,正四品京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在座一方督抚,封疆大吏相贺也是理所当然。
但在场众大僚们也有自持身份,不欲敬酒的。可是他们却来到林延潮面前,因为他们知道林延潮这杯酒不敬是不行的。
詹事府左庶子不提,这侍讲学士意味着什么,堂上这些总督,巡抚,布政使也十分的清楚。
内阁大学士,对于每个官员而言,以往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甚至不拜翰林,连这条路都不给你走。
那么拜为侍讲学士后,这个目标前的迷雾已是散去,宰相之位已是清晰地展露在眼前。
不仅目标清晰可见,连路程都给你算好了。
林延潮现在距入阁拜相,还有多远?
拿林延潮的老师申时行来说,二十八岁(嘉靖四十一年)中状元,三十九岁(万历元年)因成为万历的日讲,升任左庶子,然后四十四岁以吏部右侍郎入阁。
这已是是相当漂亮的履历。
申时行升官如此之快,是因为他乃状元,而大明朝三年才出一个状元。
而林延潮也是状元,他的起点已经与三十九岁的申时行一样了。林延潮用了六年走完了申时行十一年的路,而申时行又用了五年入阁,林延潮要几年?
在场督抚已经可以掰开手指头算林延潮何时入阁了。这位简在帝心,首辅门生的林三元,就是将来的阁老。
他们就算是封疆大吏,一省的督抚,但朝廷以内御外,再大的外臣都要听宰相的话!所以他们敢不卖阁老的面子?敢得罪宰相吗?
所以魏允贞这杯酒敬不敬都无所谓,因为他十年内能拜尚书,已是逆天了。
但林延潮要拜阁老要几年,申时行的答案是五年,林延潮呢?比五年多?还是比五年少?
不到二十五岁的侍讲学士古往今来能有几个?若再来个不到三十入阁的林三元?
所以林延潮这杯酒,他们是一定要敬。
今天对方只是正五品庶子,但他日就是当朝阁老?趁他还未拜相,要赶紧结纳了。
迟了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现在酒宴上广西巡抚朝林延潮敬酒。
“林庶子为官不过数年,即拜翰林光学,再过三五年部阁大臣怕也不在话下。”
湖广布政使笑着道:“什么叫不在话下,是指日可待啊。”
陕西巡抚李汶也是举杯上前道:“此言有理,外官将庶吉士美称为储相,但大家也知道是美称,当不得算。唯有官拜侍讲学士,才真正当的'储相'二字,此才是心照不宣之事。”
林延潮心底因天子突授自己侍讲学士尚不敢确信,但这时殿上的巡抚,布政使却已反应过来。
林延潮也有几分晕陶陶了,这些人都是一省巡抚布政使,封疆大吏,也来奉承自己。
林延潮顿时涨红了脸道:“不敢当,不敢当,列位大人,不要笑话林某了。”
众人一阵大笑。
福建巡抚赵克怀亦上前祝贺道:“林庶子当初三元及第,在我闽地已是一段科举神话,眼下不出六年即拜翰林光学,家乡父老不知如何欢喜才是。”
说到这里,林延潮想起身在家乡的祖父,不由挂怀。
林延潮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长,乡梓父老,这恩德林某一辈子也无法报答。”
说到这里,林延潮看到一旁的胡提学。
胡提学余光也看着这里,似有几分踌躇。
林延潮心想没有胡提学赏识,自己还不知如何出头。
于是林延潮道了一句少陪,向胡提学走去。
胡提学本还在闲聊,见林延潮来前,顿时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来。
林延潮向胡提学一拜道:“学生见过老师。”
胡提学顿时满脸笑容,搀住林延潮双臂道:“宗海你今日拜了光学,他日青史必少不了你一笔,有如此前程,当思好好报效朝廷,更不要忘了君恩。”
“学生记住了。”
一旁大僚们见了都是惊讶道:“林庶子是胡兄弟子,怎么以往都没听你提起过?”
此言一出胡提学,林延潮都略有些尴尬。林延潮当初被贬时,胡提学当心自己被牵连,所以绝口不提此事,后来官场上就很少人知道了。
听旁人提到此事,林延潮也是猜到了情由,官场上明哲保身是第一要义,胡提学这么做不算有什么错。
所以林延潮反而替胡提学答道:“老师当初任福建督学时于我有指点之恩,我十二岁时先父先母能入忠义祠,都是拜了老师之恩。”
胡提学笑道:“当初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老夫也不愿意挂在口上。”
九百九十一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建极殿内。
林延潮与胡提学身旁都聚了数名官员。
听了林延潮解释后,众大僚恍然道:“原来如此,必是胡兄不图后报,但林学士感激在心,故而念念不忘。”
胡提学满面春风地笑了两声道:“当时不过顺手为止,不足挂齿。林学士乃当今文宗,本官当时却没有仔细教导过学业,故而不敢以老师称之。”
林延潮道:“师恩又岂止是传道授业解惑,当时老师顺手为止,但却帮学生成全了生为人子的孝道。如此重恩学生是一辈子感激在心上的。”
胡提学点点头,见林延潮心底好无芥蒂,也是心生好感,心想此子念旧情不忘恩,为人厚道,将来前程决不可小看。哦,他现在已是侍讲学士,堂堂储相,前程当然不小。
想当年我只是无心插柳之举,没料到一颗小树竟长成参天大树。
以万民伞之事见来,此子不仅能得民心,还是一位能臣,难得难得。
谁料到当初那个社学里有几分聪颖的少年,有这等造化。或许数年后看来,提携此子比是比我在任以来最明智之举吧。
胡提学想到这里,笑了笑温言说了几句。
最后林延潮又向在天子面前保荐自己的潘季驯,臧惟一,付知远一一道谢。
这是官场上的荐举之恩,推荐的官员,又称荐主。
官员们对荐主的礼遇甚至不在于座师,因为荐主一般都是在都察院的大佬,权势赫赫,可以引以为援。
三人中推荐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潘季驯,臧惟一。
河道衙门并入漕运衙门后,潘季驯现在就是天下第一总督。
或许正是他的数度保荐,天子才对自己改变态度吧。
潘季驯见了林延潮道:“按本督的本意,陛下本就不该将你调回翰林院。你如此治河的人才,应该来工部都水司任官,助我一臂之力才是。现在你调回翰林院,又有何用?这不是事功之道啊!”
林延潮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原来潘季驯当初在奏章上是推荐自己是让他去工部任职,结果……
林延潮心底对潘季驯的举荐之恩,不知不觉都淡了一些。
“下官谨记总制教诲。”林延潮叹道。
“谨记教诲有什么用?本督又去哪里找治河之才。”潘季驯甚不满意。
林延潮一愣然后立即道:“启禀制台,下官幕中有一治水之才,名叫左出颖才具不在黄越之下,制台不妨用之。”
潘季驯讶然道:“此言当真?”
林延潮笑道:“当初下官在归德时,聘了不少老河工,擅治水的人才在幕下做事,其中以黄,左二人最著。本来我要带他来京,荐至工部做事的。”
潘季驯点点头道:“你的眼光我还是信的过的。”
“既是如此,工部就免了,来漕河衙门做事也是一样,若真是有才具,本督再提携他也是一样。对了,这样的人才,你怎么不早推举给本督?”
林延潮心想,如左家父子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要自己用了。但是潘季驯这一次对自己有举荐之恩,所以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不过林延潮知道潘季驯推荐自己,却没想要自己什么回报。潘季驯向天子推荐自己前根本没向自己打招呼,他老潘做事全凭公心。
但就是这样的推荐让天子很相信,因为潘季驯为官几十年不结党是众所周知的。
无论是哪个宰相在位,潘季驯都是一副,你要用我,就必须听我的,我才能好好干,不用我,我就回家养老。
想到这里,林延潮又担心潘季驯不尽力当下道:“左先生之子有大才,恳请制台一并照顾。”
下面林延潮又见过臧惟一,付知远,何润遥。
三人都没说什么,林延潮略略拱手,对于他们很多话已不需再说了,大家心照不宣。
宴席终于散去。
林延潮从殿上离去。
侍讲学士,翰林储相。就如此落在他的身上。
从建极殿走下台阶时。
台阶左右的官员,纷纷离席向林延潮作揖。
林延潮还未走一步就要停下来,向上前道贺的官员回礼。
李三才,沐睿二人见了林延潮如此,心底都是百般不是滋味。
最可笑就是李三才,山东按察司佥事,虽说与林延潮平级,但是对方是翰林储相,而自己呢?
想到这里,李三才痛饮一口闷酒。
沐睿心底也是不平,连喝了好几口闷酒。
至于台上的光禄寺少卿江东之,尚宝司少卿羊可立二人也是脸色难看。
羊可立摇头道了一句:“还是申吴县有手段啊,江兄,以后还能压住林三元吗?”
“以往圣心未定,尚有可为,但现在是侍讲学士,翰林储相岂是我等可以打压。”
羊可立点头道:“我明白了,希望这次不会被林三元看出端倪来,得罪了他后患不小。”
“此事不论,眼下还是离间王太仓,申吴县为上。若王太仓站在我们这边,再加上王家屏,内阁就是二对二。如此恩相继续丁忧一段时日,朝局也可维持。”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