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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清议?”天子微微皱眉道,“然后这林延潮呢?嗯,朕明白了,提拔魏允贞,李三才就是为了免除言官的议论,为了保林延潮,以示公允,吏部真是煞费苦心。”
陈矩道:“内臣听说言官也有反对,今日吏科都给事中齐光祖在吏科放出话来说,他当时反对说林三元在归德府淤田之事有隐匿,此乃不廉,二为贾鲁河事贿赂中官陈矩,刻碑立石,此乃献媚,但奈何吏部一定要保他。”
天子闻言眉毛一抖,举起朱笔虚点了点陈矩,轻轻哼了一声。
陈矩老老实实站在那,什么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半响天子才气道:“这些言官太不知好歹,淤田的事至今仍揪着不放,是不是要朕给林延潮背了这黑锅,他们才肯罢手。他们不知道,今日西南战事得以平定,莽应里献象称臣,这林延潮是有大功,可是朕不能告之天下。”
“至于贾鲁河之事,河道总督潘尚书在奏章里说了,林延潮治河之政绩,乃古今治河之典范,州府官员之楷模。潘尚书的为人朕是信的过的,他既说办的好,就真的是办的好,绝不会有虚言。林卿为了治河,巴结于你,不惜自损清名,不爱惜于羽毛,难得难得。”
天子闻言不敢感叹,然后看向陈矩问道:“陈伴伴怎么不说话?”
陈矩道:“臣不敢说。”
天子道:“朕要你说。”
陈矩道:“那臣实言之,当初林三元上谏之事,臣也曾以为他卖直沽名,而今日观之,这林三元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声,心底只有陛下的江山社稷。”
天子道:“当初上谏的事,朕已是惩罚过他了,贬官外放三年,也算对太后有个交待了,而今……而今告诉内阁,吏部将此重拟。”
陈矩道:“敢问陛下如何重拟?”
天子道:“林卿好歹也是朕昔日的讲官,钦点的三元,岂能与他人并列,告诉吏部拔其为第一,传诏下去,召林延潮立即回京,赐驰驿!”
陈矩叩头道:“陛下圣明!”
说到这里天子点点头笑着道,除了圣明,你们还会说什么,朕记起来,朕有三年没见林卿了。
陈矩笑着道,是啊,陛下忘了皇长子与林府的长公子同日而诞吗?
天子闻言大笑,朕想起来了,没错,没错,见了林卿,朕要与他说什么,陈矩你替朕想想。
臣不敢。
叫你想就想。
乾清宫里天子愉悦地与陈矩聊天,不时还传来一二笑声。而太监奔至文渊阁。
文渊阁里,首辅申时行与列位阁老正在说话,这时太监入内道:“阁老,陛下要内阁重拟吏部选官奏章。”
申时行讶道:“为何重拟?”
“陛下口谕将归德知府林延潮列为天下官员第一,即刻召回京师,赐驰驿!”
此言一出,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是一片震惊。
王家屏又惊又喜问道:“陛下口谕是说,钦点林延潮为第一?”
这太监道:“正是。”
申时行笑着道:“有劳公公,告诉陛下,臣领旨照办。”
太监走后,王家屏不由道:“龙之为物,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乘时而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今宗海归京,如龙遇风云而纵四海!”
说完王家屏抚掌大笑。
许国也是笑道,是啊,宗海被贬离京三年,今日终于熬出头来了。
王锡爵一声不吭,而申时行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当日林延潮被举为天下州府官员第一,并赐传驿进京之事,传遍了整个官场。
顿时京师震动!
九百六十七章 离任()
万历十三年入夏以后。
河南暴雨如注。
自潘季驯总理河漕后,恢复了当初林延潮向他建议的称水测天象的制度。
河道衙门设黄河汛兵,以每个月称水测量轻重的方式,预测今年黄河上中游雨水丰寡。
然而今年称量的结果是'水重',不亚于当初万历十年的大水之时!
潘季驯闻讯后立即派出河道标兵驰快马,知会黄河中下游各省府州县,而潘季驯则坐镇高家堰大坝。
高家堰大坝乃治黄的核心,一旦高家堰大坝垮了,整个两淮皆成泽国。
在潘季驯三令五申之下,沿河官员不敢怠慢,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始加固大堤。
但是河工积年糜烂,非一朝一夕能挽回,官员心底都是有数,现在修修补补不一定济事。他们只能各路祈求这难得一遇的大水,今年不要到来。
然而潘季驯却明文下令各州府,官员守堤若武将守土,堤有闪失,则如丧城失地,他当奏请天子军法从之!
潘季驯这文书下来,各处官员顿时都吓尿了。
他们知道潘季驯与李子华不同,人家可是来真的。
却说归德府。
早在潘季驯文书还没下达前,归德府每逢二月,即大兴河工。
在沿河各府都在偷懒时候,归德府已是早早地开始加固黄河大堤,以及增筑贾鲁河堤坝,并在各河道的险工处修筑石堤,或者加筑月堤。
潘季驯的文书下来后,林延潮知今年河情可能很严重,甚至超过万历十年那一次大水,于是又加拨了两万两银子至河工署。
虽说在河工上投入不少,但林延潮也不敢说整个归德堤防固若金汤。
他万历十年底贬官到任后,所经历去年前年即万历十一年和万历十二年的河情都是以往正常水平,甚至还不如。
至于这两年沿河不少州府还是出现溃堤淹田的事,不是因为水势大,而是因为河工本就是一个烂摊子。
归德府的堤坝没有一点闪失,证明他能抗御一般的洪水,但若是再出现万历十年那样淹没几十个县,百万百姓无家可归的水情。
林延潮所修筑的归德府堤防能否防的住?
他之前修堤可一直是重淤田次堤防的路数,而今年林延潮则开始筑堤优先的策略。
所以在三月,林延潮不放心亲自巡视了一下治下各州县堤防。虽说没巡视出大的问题,但各州县堤防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隐患。
诸县之中,唯独当初孙承宗主持的柘县,修的是固若金汤,这不得不说就是孙承宗的才能,就那么点河工款,居然被他修成了一条可御百年大水的好堤。
三月巡视后,林延潮下令各县就继续加固堤防,各县官员都觉得林延潮太小题大做了,从没有见过修堤修成这样的。
林延潮对堤防的要求,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份上,凭他精明干练,任何堤坝承报给他,稍有不和规矩的地方,都被他立即察觉,然后命令下面官员整治,且限令期限。
归德官场上都一致以为,林延潮御下,就如同吝啬至极的土财主,看不得下面佃户有半刻清闲。
然后一直到了四月末五月除,陕西河南各州府连连暴雨,河水飞涨。
这不止的雨势,也是令林延潮生起了担忧。
这一天林延潮在签押房处理府事,外头风很疾,天边重重厚云卷来。
林延潮案不停牍的处理公务,这几年来从同知到现在的方面大员,每日他处理公务都超过四个时辰以上,此外还要拿来一个时辰早起读书,剩余功夫即是陪伴家人。
三年来每一日都是如此,没有一次例外。
这时候窗外的风吹得更急了,打的窗子直响,林延潮眉头微皱,下人即知道他的意思立即将外头窗户关上。
林延潮公文写至一半,忽披衣而起透过外堂,外堂的陶望龄,袁可立见林延潮来到这里,都以为有什么吩咐,一并站起身身来。
但林延潮却走到门边,挑起棉帘看天边的风起云游。
二人都不明所以。
林延潮指着天边的云道:前几日,华亭陈眉公赠我一本书名为《菜根谭》,书里有一句话,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想起来此话甚是应的眼前此景。”
袁可立笑着道:“此言暗合老庄闲适淡泊之意,老师一贯锐意进取,砥砺前行,怎么也念起这话来了。”
一旁陶望龄嘲道:“袁兄此言差矣,你没听到老师说,应眼前此景之言,老师这么说莫非有功成身退之意。”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正要说话,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但见陈济川匆匆入内,身旁领着一名官员。陈济川满脸神色激动地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林延潮问道:“哦,何喜之有?”
一旁官员向林延潮叩头道:“下官乃布政司经历徐有堂,代两位藩台,恭喜林府台,贺喜林府台。”
林延潮失笑道:“到底何喜?”
徐有堂朗声道:“上月吏部考选官员,林府台考绩为天下州府官员第一,圣上有旨召林府台即刻进京,赐驰驿。”
林延潮的左右闻言都是大喜。
陶望龄,袁可立二人更是高兴。
袁可立几乎留下眼泪来道:“老师三年来在归德,鞠躬尽瘁,兢兢业业,眼下有此功乃实至名归。”
陶望龄也是点点头,算是难得附和袁可立一次。
林延潮倒是没有太多喜欢之情,因为他早半个月就从申时行那知道消息了。只是林延潮没料到申时行竟拔举他为第一,这也实在太高调,太惹人注目了吧,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情由?
徐有堂道:“昨日圣旨已是到了省城,两位藩台闻知此事都是大喜,这不仅是天家对林府台之恩典,也是我们河南整省官员之荣。若非眼下河情紧急,两位藩台必到府道贺,所以下官在这里就替二位藩台恭贺林府台了。”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道:“实应该林某谢过两位藩台才是,若没有两位藩台的保荐,林某焉有被天子钦点之时。”
徐有堂见林延潮如此好生佩服,考绩被举为天下第一,居然还如此谦虚淡泊,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