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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才垂下头道:“恩师教训的是,弟子记住了。”
这时王衡道:“爹爹,圣上如此器重于你,为何仍要拒之,如此不是辜负了圣意。”
王锡爵看了王衡一眼道:“不要胡言。”
王衡不服气当下继续道:“就算爹爹不体圣心,天下士子对爹爹出任宰执,也是翘首以盼。爹爹若一再拒之,天下苍生奈何?”
李三才也是道:“恩师身负众望,学生不少同僚,好友也是频繁来信,问恩师为何不出仕为官,学生也不知如何答之。”
王锡爵见二人这么说,沉吟道:“你们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一次虽说天子召我,但也有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三人在朝堂上为我造势之故。”
李三才道:“李兄他们都是朝中清流,举荐恩师也是出于一片公心。”
“公心?”王锡爵斥道,“老夫还不知他们肚里卖得什么药?他们与申吴县不和,故而希望老夫入阁取而代之,这才是他们的'公心'!”
李三才心底佩服,王锡爵不为名爵所诱,看事十分通透。相较下,李植,江东之以为王锡爵为人刚直强硬,眼里容不得沙子,入阁后必与申时行冲突。
却不知王锡爵也知道这一点,在申时行,王锡爵这样经久历事的老官僚眼底,他们的计谋就犹如小孩子耍弄权谋一般。
王衡道:“申吴县任首辅以来,畏首畏尾,不敢规劝天子,将朝堂上弄得乌烟瘴气,爹爹入阁,正好是拨乱反正。”
“竖子之见,申吴县长于谋身,不等于不善于谋国。你们与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他们在下面骂的倒是轻巧,但若论真正上台办事,为政天下,你们全部加在一起连申吴县十分之一都不如。”
王衡满脸通红,李三才道:“恩师所言极是,但是恩师若是拒之,李兄他们必推举其他人入阁,若是内阁不和,到时岂非党争再起?此才是国家的不幸。”
王锡爵闻言点点头道:“你这话倒是有道理。”
李三才,王衡又再劝了一番,王锡爵终于有几分意动。
次日陈矩要往河南办事,王锡爵终于决定在服阙之后就入朝为官,并书信一封交给陈矩让他转交天子。
陈矩办妥差事后大喜于是道:“荆石先生想通这一点就太好了。”
王锡爵道:“陛下如此看重老臣,老臣怎不知进退。老臣要说的话都写在信里,公公回宫后,也当劝谏天子疏远谄媚之臣,止钻营求官,戒除虚浮,节约开支,广开言路。另外张江陵忠于谋国,在位时虽是狂傲,但也为国家办了很多大事,恳请陛下也不要再追究张江陵旧人的事,并善待张家后人。”
此言一出,陈矩对王锡爵心底十分敬佩,王锡爵被张居正整成这个样子,在他身后失势时,仍是肯为他说话。
这样的话,王锡爵不是第一次说了,在之前就上表天子讲了好几次。
这与于慎行,林延潮一样,都是正直君子之举。
陈矩当下道:“咱家谨记先生教诲了,这一次咱家去河南办潞王就藩之事,马玉前车之鉴在前,不知先生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王锡爵道:“马玉之死乃咎由自取,公公既去河南,当以百姓为重,如此必不生祸患。”
“受教了”。陈矩言道。
于是陈矩从苏州乘舟至徐州,再从徐州转乘从贾鲁河前往开封,一路上都没有惊扰地方。
待陈矩座船快要抵至归德境内时,船上官兵来报道:“公公,河岸上有官船来迎!”
陈矩在船舱中摇了摇头道:“不是与你们说了,沿途不要惊扰地方,你们要我如马玉一样吗?”
官兵道:“回禀公公,我们一路上是依公公吩咐办的,但是这官船却是不禀自来,似早已打探到我们行踪,在路上等候很久了。”
陈矩闻言一晒心道,这么说就是来巴结,这官员做的也太难看了。一般官员对路过地方的太监,都是敬而远之,恨不得早早让对方过境。
甚至如王锡爵那般,处处与宦官划清界限,陈矩也是欣赏的。
至于中途逢迎,就是谋攀附的,想谋个好前程,将来调至京里去。
此举说出来,真是辱没了读书人脸面,传到官场上令人不齿的。
陈矩道:“你去打探一下,到底是什么官员?若是一般七品小吏,就给我直接拒了不见!”
不久官兵回来,陈矩但见他脸上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问道:“为何如此惊慌?”
那官兵哭丧着脸道:“公公,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到底什么事?”
“外头官船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杀马玉的林三元!”
咔嚓一声!
陈矩手中的念珠线断了,念珠一颗颗地掉在船板上。
“什么林三元?”
饶是陈矩一贯镇定,不把文官看在眼底,听到林延潮的名字,也是有点慌了。
林延潮半路劫在路上意图何为?
他前脚刚杀了马玉,后脚不会来杀自己吧!
我陈矩可是冤枉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还没干过呢!
当下面对王锡爵也是从容不迫的陈矩,现在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当然身在官船上意图巴结陈矩的林延潮,不知自己还未现身,但凭着赫赫凶名,已是将一整艘船的人都给吓尿了。
九百一十二章 马屁的方式()
九百一十三章 宰相之才()
林延潮意欲何求?
陈矩看的官员很多,有的官员求权,有的官员求财,或者是如他陈公公一般求名。
权(色)名利,陈矩认为大凡人所求不过这三样。
林延潮杀马玉是为权名利吗?名是有了,但权和利却没有。
之后为了淤田之事,名也没有了。
所以到了现在林延潮到底所求的是什么?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道:“本官所求当然是为了老百姓。”
陈矩一晒,言下之意显然是你在忽悠谁,然后他道:“?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林延潮心想,这是论语的话,大意是看一个人品行,要看做事的情由,动机,并是否乐意。
陈矩继续道:“有时候事虽善,意却未善,不可以称为君子,有时候事善,所由也善,但心却不以为乐,此乃伪君子矣。”
“林同知,你杀马玉之事,所行所由所安是什么?”
林延潮深感能在司礼监里混的死太监,都是相当了得啊。
文采了得不说,更是一语道破天机。
你做好事,但存坏心,是不能称得上君子,你做好事,也是为别人考虑,但心底却不高兴,这也是伪君子,不是正心诚意之道。
陈矩眼下之意,你林延潮杀马玉,是哪一种?
林延潮沉默了,但见陈矩道:“杀马玉之事肯定是好事,但若林司马若为了贪墨淤田,那就是存了坏心,称不上君子了。”
“再譬如你杀马玉,对咱家说是为民请命,但心底却不是这么想的,那就是伪君子!”
河面上不知何时,突起风浪。
陈矩几句话下,杀机已现。
林延潮坦然道:“陈公公,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行孝事,主要看心,论迹,贫家就没有孝子了。
论邪念,主要看迹,论心,世上没有人没动过歪念。
换句话说,讨论一个事,看事情的结果就好了,好心办坏事,还是坏事。
但讨论一个人,则要看他的动机,观其所由。不能因他办了错事,而否定这个人。
至于杀马玉,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天下苍生就行了,你在那边讨论我的动机干什么?
林延潮一句话将陈矩下面所有话都推回了肚子里。陈矩自负博古通今,能言善辩,常自诩若他不作太监去参加科举,说不准也能考取一个翰林。
但在林延潮面前,才知道什么是盛名之下,绝无虚士。
自己的学问,真是难望项背。
这时江风一起,而林延潮则从陈矩话中探听到,天子并没有完全听信自己与高淮的一面之词。
先下圣旨处置马玉,平息河南的民怨,再下密旨安抚自己与高淮,但实际上却是将信将疑。
陈矩这一次至河南,八成暗中奉了圣命,查探马玉案的真相。
这还是天子一如既往的作风,否则为何付知远的任命都到了,但自己的任命却迟迟不到?
若是给陈矩查到是自己设局,故意诱马玉来查淤田之事,那么林延潮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但是查得到吗?
陈矩道:“那咱家不问马玉,问你林同知何许人也呢?”
林延潮一脸诚恳地道:“林某行事对得起圣上,对得起百姓,不错,马玉是为淤田之事,与我有私怨,此事由辜明已挑拨,河南官场上人所共知。”
“但林某杀马玉,真不是为了私怨,恳请公公明鉴。”
陈矩点点头,然后又追问了一句:“淤田真不是你贪墨的?”
林延潮道:“这话是圣上问的,还是陈公公你问的?”
这会轮到陈矩额上渗出汗来,然后道:“当然是咱家问的。”
林延潮点点头道:“没错,我贪的。”
闻言陈矩露出笑意,当下道:“方才是咱家一时闲聊,林同知不必放在心上。”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陈公公,有一事,林某求之。”
“但说无妨。”
林延潮道:“这一次潞王请将我归德盐政,归于长芦,本官与付藩台都可以不可,但原先的河东盐又贵又劣。故而本官想请公公答允,将本府改为山东行盐。”
陈矩闻言笑了笑道:“林同知,诚然疏通贾鲁河,以及改山东行盐,都是有利于归德老百姓之事。无论这二事能不能成,但可能你在归德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