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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亲民官?
就是卑怯事务繁剧,抚民、催科、听讼、劝农等等之事,事无巨细,均在亲民。
基层亲民官还要迎来送往,事各路长官赔着笑脸,逢迎如娼妓。
所以在明朝官场上,皆捧清流官,贬浊流官。
何为清流?
一翰林,二科道,三部曹。
这都是最令官员们羡慕的清流官,虽钱少但事也少啊,关键是近慕天颜,六部九卿都要卖你几分面子。
一般清流官员自请‘下流’,去担任浊流官,那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名声我不要了,以后专心‘捞钱’。
申九不由心想,好你个林三元,别看你一脸正气,说什么为民请命,到头来竟打着去地方捞钱的如意算盘。
申九看着林延潮,没好气地道:“宗海最近很缺钱花吗?”
林延潮一听即会意,笑着道:“申兄,你想到哪里去了?”
申九道:“是了,以宗海之处境,就算再不济,也可以求阁老,让你调至南京翰林院,或者是在地方任一学官,那名声也比亲民官好多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南京翰林院那真的是养老圣地,若是去那,林延潮就要整日与林世璧一起去秦淮河畔风花雪月了。
而任学官,不是说让你当一省督学,那就不是贬官而是升官了。申九指的是去县学府学里任教谕,这也是学官,现在县学府学荒废成什么样子,这也是冷板凳坐穿的闲职。
林延潮道:“喝茶养老,看管学校,此都非吾所愿。吾志在事功,只要能为亲民官,就算是九品也好啊!”
听完林延潮这话,申九都要遮脸了,这话说得实在太不要脸了。
林延潮为了捞钱,竟自甘堕落到这个份上,饥渴到连九品官都不放过。
申九气道:“九品没有,不入流的河泊所大使,你要不要干啊?”
林延潮为难地道:“我祖父就任过河泊所大使,这重操旧业不太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申九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当下道:“宗海,你可是堂堂正六品京官,就算赋闲在家,都要强过为一任七品县令十倍,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听我一句劝,先回侯官老家,三年后再出山,继续当你的清翰林。”
申九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而林延潮则是沉吟半响道:“要不然这河泊所大使,小弟也去试一试?”
申九掩面败退,竟有人汲汲于富贵到这个地步。
见申九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林延潮咳了几声道:“申兄,小弟说笑的,此事还请申兄务必帮忙。”
申九替林延潮拍背道:“宗海,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好好养病才是。”
林延潮笑道:“小弟并非是自污,而是久在宫阙,虽近天颜,却不知民间疾苦,故而想去地方历练,为一任亲民官,真真正正为老百姓作一点实事。”
申九听林延潮这番话却不由动容,他这一番不是作伪之词。
申九心想林延潮还真的如此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申九犹豫了一番,看向林延潮问道:“宗海,你真如此打算?”
林延潮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此乃吾肺腑之言。”
申九也干脆道:“那也好,既宗海这么说,愚兄就转告阁老。”
七百七十四章 情谊()
申九现在很为难。因为林延潮现在被削籍,削籍就是没有官身。不说是有品秩的亲民官,就是不入流的杂职官,都没办法。
而且林延潮如此汲汲于仕途,也是令申九不解。
堂堂的翰林,居然去当亲民官,自甘下途。身为浊流,除了一心一意捞钱,还有什么追求?
但申九听林延潮说要事功,为老百姓做一番事后,却是有了改观。尽管他认为居于庙堂之上,林延潮更能安天下苍生,任一方亲民官格局似小了点。
但申九还是为林延潮言辞所动,决定替他在申时行面前说一番。
说完话,一旁下人禀告说叶向高,翁正春他们求见。
林延潮忽然想起叶向高,翁正春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于陈应龙,林材也非池中之辈,不是那等来考场三日游的。
若他们金榜题名,庶吉士馆选,分配何处任官,或者落榜后想要留京读书,入太学,吏部侯缺都要有人帮忙。
若林延潮在京时,自不在话下,只是明日他就要离京了。
卢义诚虽升作大理寺评事,但他与叶向高他们不过泛泛之交,不会热心帮忙的。
所以林延潮想来想去唯有拜托申九了。
而且据林延潮所知申九能帮的忙,不止这么点。
林延潮对申九道:“申兄,我离京后,若有人说是我家乡同窗上门找恩师帮忙,还请申兄也替我照拂一二。”
照拂二字林延潮微微加重了语气,申九知林延潮言下之意,他的同乡赴京赶考,自也有拜托他通关节的意思。
申九肃然道:“会试乃国家论才大典,其他的你与阁老都好说,但这个忙却不能帮。”
林延潮笑道:“申兄据我所知首辅的二公子,恩师的大公子,还有朱国祚,这一次都是应试举子……我也知恩师公正严明,副主考人选申兄总可相告吧。”
林延潮这话言下之意,会试之绝对公正,不通私情也只是说说而已。
笔者按,历史上万历十一年会试,申时行的长子申用懋,张四维的次子张甲征都不会在这一科金榜题名,朱国祚甚至中了状元(朱国祚从小养在申时行家里,与他几个儿子结伴读书)。
有时通关节,不是让自己挤下别人上榜,而是避免考中后,被别人踩下榜。万历八年时要不是申时行强行搜落卷,林延潮早名落孙山了。
会试主考官,一般是内阁里,是没有任过主考官的人轮选。
现在三辅臣中,张四维是万历五年的主考官,申时行是万历八年的主考官,那么这万历十一年的主考官,无疑只能是余有丁了。
余有丁清正廉洁(怕当干系),这关节不好通,所以林延潮就想到了副主考。
申九知林延潮的意思,低声道:“副考官听说乃吏部左侍郎许国。”
会试副主考也是入阁的大热人选,许国眼下的资历,完全可能替补张四维入阁,成为三辅。
再往内阁里说,张四维背后站着是晋商。那么许国的背后,站着可是徽商。
许国对林延潮而言自是相熟,可修书一封托他关照。
不久申九即是起身告辞了。
告辞前,申九取出一张票对林延潮道:“这是两千两白银汇票,京城大多晋商钱庄,宗海都可持此票汇成白银。”
林延潮见这银票吃了一惊。申九则塞至林延潮手中道:“这是阁老心意,谋官起复的事,将来总有万一,此去闽地路远,宗海揣在身边也是个方便,万万不要推辞。”
林延潮持票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申时行虽说帮自己谋起复,但若皇帝真不肯,申时行也没办法。如历史上顾宪成得罪了皇帝下野后,吏部数次向天子推荐官员,都将顾宪成名字列在第一个,但皇帝就不用,这也没有办法。
那么申时行拿出这笔钱来,意思就是起复的事,我这边替你留意着,若不成,这笔钱就当还你人情了。
这两千两对申时行而言不少了。
申时行乃寒门出身,将来就算当了首辅,手里的筹码也是不能与张四维比的。
不过由此可知自己与申时行的关系,较林延潮与林烃,林诚义,终究还是逊了一筹。
申九见林延潮不说话,以为他心底有芥蒂,正要开口。却见林延潮将汇票果断收下,纳入床榻旁的小匣子中道:“恩师到了这时,还将延潮放在心中,弟子都不知如何报答。请申兄代我转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恩师一句话,延潮都会效犬马之劳。”
申九大喜道:“听延潮此话,阁老必会高兴。也好,愚兄这就回去复命。延潮你明日就要离京,今日需好生养病,不必相送了。”
申九站起身来,林延潮拉住申九的手,叮嘱道:“小弟不能远送申兄了,临别之时,小弟同乡这一次会试的事,还请申兄多帮我留意。”
申九叹道:“宗海真重情谊之人,申某没交错你这朋友。此事包在我身上,到时让他们直接到申府找我就是。”
申九走后,陈济川入内道:“叶向高他们还在外间。老爷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又在病重,不如不要见了”
林延潮容色甚是疲倦道:“他们千里迢迢来京,又都是我的好友,怎能不见。”
说完林延潮取出盒子里汇票对陈济川道:“这里是两千两,你趁着天还没黑,先给我去钱庄兑了。”
陈济川见此笑着道:“两千两,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是自己用的,你兑钱后先取八百两给郭正域送去,告诉他好好养病,其余送至在刑部天牢的学生家中,要一一送到不可少了一个,务必要在我离京前办妥。”
陈济川闻言一愕道:“老爷,这两千两银子都送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
见林延潮主意已定,陈济川也不再问了,将钱揣入怀中离去。
片刻后,叶向高,翁正春他们入内。
他们数人见林延潮抱恙,又被革职,都是为林延潮鸣不平,然后落了眼泪。
林延潮倒是不觉得,与他们互道这三年来的别来之情。
七百七十五章 祖生之鞭()
人生最乐之事,莫过于老友,同窗相叙别来之情。
眼见叶向高,龚子楠,陈应龙都是林延潮在濂江书院时,就交好的同窗。
翁正春是林延潮少年相识,都是侯官洪塘人,他与林材,一并也是林延潮的院试同案,乡试同年。
乡试同年虽没有会试同年分量那么重,但大家都是从一文不名,至发解显达,又有同乡的乡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