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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县摇了摇头道:“难。”
徐师爷道:“他与胡提学都是湖广同乡,只要胡提学能说动抚台大人,贺南儒敢不答应?”
周知县又端起一杯新茶呷了一口道:“且不说胡提学是否答允,抚台大人履新不久,威信未立,也很难插手此事。”
说话间,外房脚步声响起。
帘子掀开,沈师爷走了进来。
周知县一见沈师爷,就起身问道:“沈公,莫非胡提学答允向抚台大人说话?”
沈师爷摇了摇头,笑着道:“东翁!喜事,喜事!”
周知县知沈师爷不会无的放矢道:“沈公,你就直说吧。”
沈师爷笑了笑,当下将一张纸递给周知县。
周知县将纸接过看起,徐师爷亦是贴在一旁看去。
啪!
周知县伸指一弹纸页,仿佛看到一篇好文章般道:“好文!”
徐师爷看后,对着沈师爷也是一揖到地道:“苏秦,张仪复生,也不过如此。沈公真乃大才!”
沈师爷汗颜道:“不敢当,不过是案牍之劳罢了。”
徐师爷道:“就算衙门里几十年的刀笔吏,恐怕也没有这等见识,沈师爷实不必过谦。”
周知县微微点头道:“当得!”
徐师爷道:“东翁,事不宜迟,我立即就以衙门的名义,草拟文书,投至闽县衙门去,看贺南儒这匹夫如何下台!好一句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岂忍闭闽县之粜,以乘侯官之饥!仅此一句,足可叫贺南儒吓出屎来,哈哈,痛快,痛快!”
说完徐师爷大步离开了,其余长随也是一并向周知县贺喜。
周知县怫然道:“有什么好贺喜的,我就从来没怕过。”
众人也知这知县喜怒无常,讨了个没趣就只怨他们自己摊上了这极品县令,当下一并退下。
沈师爷跟在周知县犹豫是否把林延潮的事隐瞒下来,自己窃居其名,但想想对方身后有提学道的后台,这事恐怕瞒不住,反而成为官场上的笑柄。
于是沈师爷道:“东翁,其实这计策并非是在下想的。”
周知县看向沈师爷道:“我就猜得,若是沈公你想到了,也不会提学道一来人就提出来了。胡提学,我真小看你了,本以为你不过只知寻章摘句的书生罢了。只是……”
周知县皱眉道:“我们欠下胡提学这么大人情,恐怕不易还之,你看是不是先派几个家人去湖广收些田产宅子,再去扬州杭州买几个瘦马船娘?”
沈师爷连忙道:“东翁,你误会了,出此计策的,也并非是胡提学。”
“哪是何人?”
沈师爷低声东:“东翁,还记得今日告状之少年。”
周知县一愣:“怎么是他?笑话,非久历宦场的人,怎能明白其中关窍?就说你在衙门治了二十年的刑名,也是毫无办法,他一个小孩子就能想得到?”
“东翁,我也是不敢相信,但千真万确啊。此子真是聪颖,洪塘社学也就罢了,今日县衙之上,我就感觉此人非池中之物,而今……”
周知县皱眉问道:“此子现在在哪?”
“被我安排在寅宾馆住下了。”
周知县脸上惊讶的神色已是过去,捻须道:“我看没什么的,不过一时运气,再说了少时了了,大时未必的人多了去了。”
沈师爷不好说什么,他知道周知县的脾气。
沈师爷只能顺着周知县的话道:“东翁说得是。”
周知县走了两步道:“这样吧,赏这少年五两银子打发了就是。”
沈师爷听了脸色一变,上前一步道:“东翁,这太少了吧。”
“一个读书郎哪里有使钱的地方。五两银子不少了。”
沈师爷道:“区区一个少年没什么,但他也是许先生荐来的,是胡提学的门生。”
“那就叫他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好了。”
“这恐怕……”
周知县怫然道:“一个孩童,也担心这,担心那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许先生都是绍兴人嘛,此事也托了不少关系。这样事情一成我亲自见见他。如此你也不会失望吧。”
“至于那少年报酬的事,就看他敢与我要多少了?”说到这里周知县浮出一丝冷笑。
第三十二章 好处(第一更)()
林延潮在寅宾馆住了整整两日两夜,自己想让沈师爷派人给爷爷和大伯带信,让他们不用担心。但沈师爷却派人告诉他,事情没成,尚不能泄露一点消息。同时这几日就住在县衙寅宾馆里,不能外出一步。
林延潮看着寅宾馆那笑得阴晴不定的馆夫,还有整日臭着脸,如自己欠了他几百银子的门子,也不会自讨没趣,随意乱走,索性就在寅宾馆老老实实住下。
自己被看管在寅宾馆内,所幸饭菜还是不错,四菜一汤,竟还是三素两荤。
林延潮整日在寅宾馆不是吃了就是睡了,不敢泰然高卧,只是满心惦记周知县,沈师爷那边的音讯。
不知自己这封信会在侯官,闽两县之间,掀起如何的波澜。
想起沈师爷佩服自己的神情,林延潮没有多少得意,这还多亏了上一世自己一没事,就去看闲书功劳,古人再聪明,但信息面还是窄了一些,解决问题的手段还是太单一了些,思路没有自己这么广。
如周知县,沈师爷遇这样的事,第一时间还是走得托关系,走后门,求人情的主流路线。
眼下林延潮,在想自己是否要将此事,告诉提学道那边。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因为眼下自己见不到胡提学的面,这个功劳搞不好会被许先生拿来当做自己的功劳。而沈师爷这边倒是放心一些,因为他要看在许先生和胡提学的面子上。
这就是有时候己家人,反而还不如外人可靠的原因。但过了两日两夜,林延潮心底也有些打鼓,若是沈师爷最后打定主意,硬是要在周知县面前吞掉自己的功劳,自己也没办法。
还是怪自己实力太弱小,眼下对于林延潮而言,就算有微乎一点的出头机会,都不能放错。
就在林延潮忧心忡忡的时候,外头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就看见沈师爷乐呵呵的一张脸道:“小友,这两日怠慢了,怠慢了。”
林延潮看沈师爷的神情,心底一喜知道是有着落了,当下笑着道:“还是先恭喜沈师爷,县尊了。”
“哪里,哪里,这打官司的文书一送到,闽县贺知县就认怂了,连夜拨了三万石粮食。眼下衙门里都忙开了,张贴告示,归粮入库,发动士绅,县尊说若非正忙着督办救灾之事无暇分身,一定要来此向小友你亲自道谢。”
林延潮又是高兴,又是有些失望,失望的事,周知县的面是见不到了,看来以后还是只能继续和沈师爷打交道。但林延潮面上还是荣辱不惊地道:“岂能劳动老父母大驾,晚生也是为了桑梓百姓尽一点力罢了。”
不吭不卑,不骄不躁,不得意忘形。换做少年得知自己立了这样一个功劳,必是骄傲自满,但这少年却丝毫没有的骄气,明明是一口好剑,却能知将锋芒藏于匣间,这太难得了吧。沈师爷微微点头,想起之前还想将这名气窃为己有,这一点龌蹉的小心思,更是惭愧不已。
“东翁说了,他虽亲自不能过来,但还是要向小友你表示谢意的。”这一番周知县确实应承了亲自来,但后救赈之事太多,心底也觉得见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学童没有必要,就让沈师爷自己来了。
之前与周知县也交代清楚了,一不要伤了与提学道的关系,二周知县要把这救民水火的功劳作为自己政绩,所以不能让少年将这事情泄露出去。
想到这里,沈师爷咳嗽一声道:“这里是五两银子是东翁的私赠,聊表谢意!”
林延潮听到五两银子的一刻也是惊呆了,心底骂道,娘的,你周知县的乌纱帽,只值得五两银子?你这给得也太少了吧。
这县令也太极品了吧。却见沈师爷脸上却丝毫愧疚之意,也没有,林延潮恍然明白了。
霎时之间林延潮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师爷见林延潮脸色先是一愣,然后变得难看,自己清楚对方的不快,当下连忙解释道:“小友,这五两银子乍看不多,但是也算与县尊老爷结下了善缘不是,你是要考取功名的吧,将来总归要过县试这一关,这一点善缘对于你来说,将来可是有莫大的帮助啊。”
林延潮听了沈师爷这么说脸色好了一些,肯耐心与自己解释,说明沈师爷这个还算是有点诚意的。或者说报酬多少自己有那么点商量的余地
不过林延潮也明白,五两银子与周知县乌纱帽比起来,价值差距有多大。如果敢问一声,胡提学帮了周知县这个忙的话,周知县敢给五两银子就打发了吗?
至于县试,什么善缘,没有落到身上的好处都是浮云。
若是自己县试时,周知县调离候官县,自己找谁说理。这沈师爷还真以为自己是十二三岁的无知少年?
心底虽这么想,但林延潮面上还是十分恭敬,将对方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你看之前你们家免两年徭役对吧!我知道是胡提学授意的,但县尊老爷也是点头了不是。”
“还有结交县尊,这是多大的面子,日后若是再有里长,胥吏为难你们家,就尽管到衙门来,县尊会替你做主的。”
沈师爷好处许诺了一堆,换作其他天真的少年,自己这一番话可能就当真了,还要千恩万谢一番,感激涕零不已。但是这少年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认真地听着。
莫欺少年穷。
欺老不欺少。
沈师爷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两句话,这都是他久历衙门多年,磨练出人情世故的经验。
沈师爷又许下林延潮许多空口承诺,林延潮继续认真地听着,但对于这些没有落到实处的东西,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