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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八成是胡提学的幕客,那也算心腹人物了,林延潮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道:“原来是许先生,幸会,幸会。”
许姓幕客见这少年,等了这么久时间,居然没有半分愠色,不由点点头。
而对林延潮来说,胡提学没空见自己,虽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中的事,自己不过来顺路拜访一趟。
两人分别坐下。
那许先生笑着道:“那日在洪塘社学,小友技压群雄,我仍是记忆犹新呢,真是少年英杰啊,恐怕不出几年,我就只有瞠乎其后了。”
“哪敢这么说,学生后辈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要向许先生请教。”
许先生开门见山的道:“不必过谦,小友,这一次来省城,是为何而来啊?”
林延潮道:“说来惭愧,此番进省城是家里人惹上一场官司。”
林延潮就将自己家与谢总甲打官司的事简略的讲了一遍。
许先生脸色缓了下来,笑着道:“原来如此,不过一个里长罢了,在下与侯官县衙里的贺师爷,都是同乡,此事要不要我去信过问一下?”
看来就算没到胡提学,这一趟也没有白来。如书上说的一样,绍兴师爷间果真是彼此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延潮当下拱手道:“多谢许先生,肯援手,不过此事学生已是摆平,打赢了官司。”
“哦,那真要恭喜小友了。那么小友此来提学道衙门,是顺路来拜访东翁了?”
林延潮当下道:“洪塘社学一别月许后,学生一直很挂念老师,只恨平日不能时时听聆教诲,甚为遗憾。此来提学道衙认认门,问老师安好。”
许先生满脸都是笑意道:“你倒是很有心,我会将你这番话转述给东翁。”
林延潮道:“对了,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许先生。”
“请说。”
“今日这场官司,晚生本来十拿九稳的,但最后却胜得极险,还是周知县说看在大宗师面上,饶过我这一次,这里我有一点不明白了,故而想请教一下许先生。”
许先生双目一凛,但随即笑着道:“这可是为难我了,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无前因后果,哪里算得出来。”
林延潮将这对方表情看在眼底,当下道:“是学生考虑不周了,官司经过是这样的……”
听林延潮讲过后,许先生点了点头,显然是心中有数,但却明知故问地道:“此事我倒是不知,你怎么看?”
林延潮当下道:“学生初时猜想,周知县是否有什么难事,要麻烦老师,故而特意在学生面上落下个人情。”
许姓幕客微微笑着道:“似乎有几分可能。”
林延潮又道:“但学生转念一想,学生人微言薄,又有什么人情可落的。想来是周知县料想学生,会在官司之后,来提学道衙门拜会老师,故而想借学生的口,在老师面前来投石问路罢了。”
说这里,许先生笑着道:“聪明,聪明!”
林延潮心底一喜,仍是道:“学生愚钝,还请许先生告之。”
许先生欣慰的道:“许久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少年,好吧,我就告诉你,事实上周知县确实有事,正在烦东翁,但又不好意思派人来催问,故而借你之口,点一点罢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感叹自己原先的猜测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啊。官场果真处处是文章啊,从表面的文辞背后猜到出题人的意思,这相当于八股文里的破题。
林延潮听了当下道:“学生明白,绝不会向外透露一字。”
许先生点点头,林延潮又道:“不知此事学生有什么可以为恩师效力一二的呢?”
“你……呵呵,还早了一点,”许先生笑了笑道,“不过你有这份心,东翁也足以欣慰了,少年人将来不可限量,我看好你!”
怎么可以这样子?这分明是嫌弃我等级太低,不带我玩啊!
林延潮不甘心地道:“既然如此,学生是否要回复周知县呢?”
“嗯,”许先生点了点头道,“这是应有之礼,这样吧,我手书一封给县尊大人身边的沈师爷。此事已了!”
说着许先生端起茶来。
端茶送客,这就赶我走了,好像什么好处都没有落到。对了,送信?这可以有。
林延潮不放过一点机会道:“许先生,这送信跑腿的事,何必麻烦他人,不如由晚生来干啊!”
许先生欣赏地看了林延潮一眼,心道这少年人果真不能小看。
许先生道:“也好,你亲自拿给交给沈师爷,算是有了交代。东翁不会平白让你做事的,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沈师爷吧!”
林延潮听的明白。
这算是通过胡提学的幕友,借着送信的机会,将自己引荐给了周知县的沈师爷,这也算是在本县周知县面前搭上线了。这难道就是后世的,要认识领导,就先从认识领导的秘书,司机,警卫开始这条路线。
看来今天没有白来一趟,还是有收获的。林延潮揣着信从提学道衙门出门,这才刚刚过午不久,于是一路无闲话,马不停蹄地赶向县衙。
到了县衙门前,放告牌早已是收起来了,没有了打官司的人,县衙门也清静了不少。
林延潮到了衙门前,一个衙役拉住了他道:“放告结束了,要递状纸的三日后再来。”
林延潮矜持地一笑道:“劳烦通禀一声,我找沈师爷。”
“什么师爷?”衙役瞪大了眼睛,“去,去,别瞎胡闹,谁家的孩子,县衙里只有县尊老爷,没有沈师爷。”
林延潮瞬间秒懂,心底暗呼,失算,失算,不懂规矩,差一点将穿越来的英名尽毁,幸亏没有什么人看见。
林延潮绕着县衙转了半圈,是由南绕到北,看到有一小门合着。
生为国人,连走后门的规矩都忘了,真是可耻!
林延潮走到小门前敲了几下,小门开了,一名仆役走了出来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林延潮当下道:“提学道许先生差人,向沈师爷递个信!”
林延潮正要奉上门包,哪知听说提学道来人,这仆役立即改容,不待林延潮给前就恭敬道:“请兄弟稍侯片刻,我这就替你通报!”
门虚掩上,片刻之后,这仆役回到道:“沈师爷正帮县尊处置公务,立即就来,这位兄台先跟我来!”
“成了!”
林延潮当下按捺住喜色,再度跨入侯官县衙。
第三十章 奇才()
林延潮跟着仆役入门,在两墙间过了一道角门后,来到内宅的地方。穿过跨院,里面是三间厅堂,仆役挑开了靠西一间斑竹帘后,请林延潮进入。
林延潮打量四周,想来这就是县官待客的花厅,不久立即有美貌丫鬟给林延潮端上了茶。
林延潮端起茶盅一喝,嗯,这味道竟比提学道衙门的还好,以后大碗茶可以丢了。这么好的茶才品了一口,门外就听到一口地道的绍兴话。
“抱歉,抱歉,陪东翁处理公务,怠慢了贵客。”
自己茶还没品,对方就到了,林延潮丢了茶盅起身道:“不敢,沈师爷,我这也是刚到。”
两人打了照面,沈师爷身材矮小,与许姓幕客完全两种风格。
沈师爷开口道:“这不是洪塘乡的神童,大宗师的得意门生吗?怎么许老弟拿小友你当跑腿使?”听得出来,沈师爷言语里有几分诧异。
林延潮笑着道:“今日官司后正好去拜见恩师,是蒙恩师与许先生对学生器重,才放心送信之事,托给了学生。”
沈师爷恍然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小友小小年纪能得督学大人和许先生其中,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我与许老弟正好是老交情了,与小友也不是外人。”
“沈师爷过誉了,学生才识浅薄,唯有人小腿脚利索。既沈师爷看得起,跑腿送信的活,学生是愿意奔走的。”
“好,以后就有劳小友了。”
林延潮见此行的目的已是达到,不再多说,以免言语有失,直接将许先生的书信交给了沈师爷。
看到信,沈师爷收敛起笑容,吐了口吐沫,熟练地将信纸拆开读了起来。
林延潮察言观色,沈师爷面色却不太好看,半响后苦笑道:“这,这,许老弟还是不把我当自己人啊。”
沈师爷将信纸一收,当下对着林延潮道:“小友,这许老弟除了这信,就没别的话了吗?”
“这……好像没有了。”
沈师爷将手背往手里一拍,苦着脸道:“这可麻烦了。”
这究竟是什么麻烦事,林延潮来县衙,之前还抱着自己一试的心思,但连胡提学和周知县两个大人物,都相互踢皮球的麻烦事,自己还是少搀和了。
反正将信送到,自己也算认识了沈师爷,对方现在愁眉苦脸的,还是以后有机会再亲近,。
林延潮正准备起身告辞。
这时候一名衙役奔入道:“沈师爷,不好了……”
沈师爷咳嗽一声,这衙役见有林延潮在会意过来,在沈师爷耳边说了几句。
沈师爷脸上满是忧容道:“这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先叫人打发回去。”
“这。”
“平日你们怎么办的,就怎么办,这时候心慈手软了?县尊养你们何用?”
“是。”衙役当下匆匆离去。
见沈师爷满脸忧容的样子,林延潮起身道:“沈师爷,没什么事,晚生先告辞了。”
“请留步。”沈师爷笑着道。
“沈师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师爷笑着道:“我与小友你一见如故,有几句体己话想与你说说。”
这么快就一见如故,还体己话。林延潮也只能道:“谢沈师爷信任,学生洗耳恭听。”
“你可知县尊大人求督学,所为何事?”
“晚生不知。”林延潮很坦白的回答。
沈师爷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