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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的,若是平平写,不揣摩上意,那肯定是挂,但在场考生都是揣摩上意,写出来的文章,受条条框框约束太多,就很难写得好。
这些林延潮都知道,可是明知如此,自己却一笔也写不下去。
见着四周之人都是奋笔疾书,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林延潮此刻也是心道,管什么的那么多,直接写就好了,那要他最后考第几名。
可是林延潮要如此落笔时,心底犹自是有几分不甘心。
我再想一想,说不定回有别的思路。
于是林延潮的笔又重新搁下,揉揉了眉心和太阳穴,双手抱胸,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这时满殿贡士都是运笔入飞,唯有林延潮一人还未动笔,时间就如此一分一秒地过去。
“申阁老,这贡士怎么不写啊?”刑部尚书严清向申时行问道。
申时行笑了笑道:“可能别有良谋吧!你可知他是谁?”
“谁?”
“就是会元林延潮啊!”
严清听了讶然道:“原来是他。”
然后严清多打量了林延潮几眼,然后笑对申时行道:“或许有其他之考量吧!”
到了午时之时,不少手脚快的贡生已是写完了第一篇,其余也是写了大半,拿起吃食来在殿里充饥。
而林延潮仍是一笔未动,只是静静坐着。
顾宪成等士子偶尔抬起头看了林延潮一眼,却见他没有提笔,不由奇怪。
就在午后的阳光透入殿内的一刻,林延潮双目一睁,脑里已是有了思路,于是立即动笔,飞快地写起。
刚柔并用,那么升华至治国之道,则可用内圣外王来说。
柔乃王者教化之心,泽被百姓之意,刚则为王道,王者变革天下之道。
林延潮用这一句,将刚柔并用,引至内圣外王来说,否则就离题了。
内圣外王乃儒家大命题,一般来讲何为内圣,内也就是对内,自身,自身符合圣人之道,外王即对外,对外使用王道。
内圣外王都与大学上八条目合在一起说。
大学上八条目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么修身齐家为内圣,而治国平天下为外王。
简单说来,内为体,外为用。
不过儒家一般重内圣,而轻外王,认为自身能符合圣人之道,那么对外行了王道也就水到渠成了。
这也是孔子说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故而宋明的儒生都是重德性,而轻事功。
内圣者虽适宜外王,却非先内圣而后外王,亦非外王必内圣。写到这里,林延潮不由笔尖一停,这一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但是放在当时来说,却不能说错。
张居正对外实行王道,但是他内圣了吗?没有。
林延潮承认他是个能‘治国,平天下’之人,但是他却没有‘修身,齐家’啊。
但大部分读书人的观点,都指责张居正没有内圣(拒绝丁忧),来怀疑他对外能否真正实行王道,这是不对的。
写到这里林延潮又补了一句,圣人非皆王者,王者却必圣人。
林延潮知道这几句写下来,若是张居正看见了必是大为赞赏,从而悟出林延潮的意思来,历史上有很多德行很高的人,但他们皆不能将王道施展于天下之人,相反能将王道施行于天下,使得百姓都是受益,这才是真正的圣人,刚与柔并用,那么个人德行上的缺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写完这一篇,林延潮也知自己这一番文章是剑走偏锋,与传统儒家内圣外王的意思南辕北辙,算不得堂堂正正,中庸平和的文章。
不过既然殿试不作罢落,那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样的文章不拿头甲,就去三甲了,憋屈的中正之道,并非是林延潮要的。
宁鸣而死不默而亡,要就要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想到这里,林延潮一看殿外,天已是快黑了,你妹,这考试时间不够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君权相权()
学生时代,大部分人都作过考试时间不够,然后被吓醒的梦。
这个梦不可怕,最可怕是,醒来以后发觉,这真的不是一个梦,然后当场吐血。
皇极殿之外,天色已暗,马上就要入夜,这时候大部分考生已是在写第二篇了,而且快写完了,但林延潮却一个字没有动。
这样的体验着实太糟糕了。
这时候执事官已是开始分烛了,几名考生自信地摆了摆手,看来是不等天黑就要誊正完毕交卷了。
林延潮看了一眼,就敛下心神,开始读第二道题。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
看了这一题,林延潮不由佩服,这题目出的实在是妙啊!
完败林延潮见过所有策问题目,与会试时‘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换了一般的考生,连这题说的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但就算看的明白,能答得好的更难,而放在别有用心的人,一看有种细思恐极之感。
这一题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度何人,李唐名相,具体事迹不多说。
这题目正出自新唐书裴度传。
背景是唐时为了肘制相权,令宰相奏国家大事,要金吾密奏天子,不可以私下议事。裴度为宰相时,唐朝中央附近藩镇林立,
裴度认为要铲除藩镇,于是请天子允许宰相,可于私第里,招天下英豪询问筹策,与朝臣商议朝政。天子允许。之后裴度铲除藩镇,成为李唐一代名相。
这段故事放在当时确实是佳话,但到了眼下却很微妙了。
这道题考的是什么,乃将君权下授相权。
这道题目,是不是很诛心?
林延潮揣测殿里大部分考生,他们会怎么答?恐怕这一场里捧张居正臭脚的人会有很多吧。
张居正曾有一句名言,吾非相,乃摄也。
这也就是张居正敢说此话,换了大明其他任何一位首辅,敢这么说,都要被拉出午门,弹JJ弹到死。
大明朝政治和谐时,天子掌‘批红’,内阁掌‘票拟’,六部尚书掌‘办事权’,各司其职。
换句话说,这就是中国版的三泉分立啊。
批红权等于决定权,票拟等于议事权,六部尚书行驶是行政权。这个构想脱胎于三省六部制,但在权力制衡上更进步了。
然后张居正说,吾非相,乃摄也。
就是要以相权代行君权,你这是要有几个意思?
不过张居正这么说,很多读书人也十分赞成。咱们大明就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咱们一直实行的是虚君政治。
皇帝你只要盖个章就好了,天下事交给咱们读书人来办就好了。什么你不信任,咱们自小四书五经白读的?你要相信咱们的节操嘛。
裴度当时要君权下授相权,是为了对付藩镇,而张居正要君权下授,是为了变法。
没错,古今变法之事,一定要大权独揽。张居正通过在殿试上考这道题,就是想让自己摄政更名正言顺一点,让士子为自己鼓吹来制作舆论,这也是他一贯的手腕。
所以策问这第二道题才是重点,士子为了殿试里有个好名次,必是在文章里捧张居正的。
但是林延潮却不能这么写啊!这殿试文章,将来关系到自己的政治立场。
林延潮不是张居正的人,自己的座师是申时行。
申时行是什么人,除了内阁大佬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帝师。没错,他是教导过万历皇帝的,史书上说,万历皇帝对他这位老师十分信任,要不然怎么当了十年首辅。
所以申时行是一个‘保皇党’,那么想也不用想,自己将来也是保皇派。
因此在会试时,自己在策问中,支持张居正变法,自成格局,不必如王安石那般托古言制,丢掉那张皮,殿试第一道题,林延潮也可以替张居正洗白,虽没有内圣,但也可以外王,先圣不是外王先决之路。
但是你第二道题,你说要以相权代行君权,那就不行!
立场问题上,不能含糊。
林延潮毫不犹豫下笔就写。
王者承天意以从事。
天以天下授尧舜,尧舜受命于天而王天下。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夫圣王未尝不待贤臣已成其功业。
通篇说下来,君权天授,贤君有贤臣辅之。尧有四臣宰,舜有臣五人,都天下大治(托名古人是必要的套路)。
正如天子要承天意行事,那么宰辅也要受命于天子行事。大意如此,然后长篇大论。
林延潮言辞也不锋芒毕露,骂相权窃君权,那肯定是找挂科的,但通篇上提倡权操于天子,相权来自与君权所授,这你不能说我有错。
这时候皇极殿外光线已暗。
日已是西垂,落入西山后,天边浮出晚霞。
堂上张懋修,萧良有,顾宪成,刘廷兰,黄克缵等人都已是将卷子写完交到了受卷官那。
虽说殿试没有誊写,但还是有糊名的。受卷官一拿到卷子,就先行弥封。
堂内数位读卷官,有的已是拿着考生弥封好的文章,迫不及待地先读了起来。
随着考场上的考生一一离去,剩下的考生也是在最后誊写文章。殿试里给考生两支烛,不过有不少士子就没有用的。
待他们写完文章交给受卷官后,步履轻松地走出殿外,在殿门外碰见相熟之人,还传来一两声低低的笑声,笑声里听出摆脱压抑后的舒畅。
至于其他考生,也多是不急不忙的誊写,陆续皇极殿上的位置一个个的空了。
考生从殿上交卷离去,但林延潮对此恍然未闻。
此刻写出合乎当权者的文章,已是林延潮次一层的追求了,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写出心底的好文章,只是在有些字眼上作了淡化处理。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