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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当年张居正荐潘晟,张四维荐许国入阁的时,当即问道:“恩师可是为了避嫌?学生是你的得意门生,学生能有今日都是恩师一手提拔。若是恩师荐学生入阁,虽说举贤不避亲,但圣上心底总有不舒服之处,甚至有的官员士子也会因此对学生有所看法。”
有的官员,当然是邹元标,赵用贤那一派持清议的官员,还有就是在野山人,士子生员等等。
申时行微微点头,却没有再说。
林延潮心想这也不是,他想着申时行之言并非无的放矢,再把他方才说的负天下之望几个字拿来反复咀嚼一二,他突然想到这就犹如科举考试的题眼一样,破题就在这里。
没错,正是如此。
之前自己的与邹元标的争论,申时行,许国为何去位,以及申时行推荐阁臣人选,这种种串联在一起其实都是关系都一件事。
林延潮恍然明白了,当即问道:“恩师所指得是不是天下之望与帝心之间?”
申时行赞许地道:“这即是破题了。”
林延潮与申时行同时露出会心一笑的神情。
这道题目他是做出来了。
林延潮道:“学生不过一知半解,还请恩师解惑。”
申时行点点头道:“其实从宋归德任吏部尚书起,老夫即有告老还乡的念头,而你以为许歙县是因上谏国本之事才去,其实不然,以老夫对他多年的了解,自陆平湖任吏部尚书后,他即有求去之意。”
林延潮恍然道:“学生才想的恩师身子一直康健,为何在年初时突然提出致仕的想法。原来……”
申时行笑了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夫虽谈不上恋栈权位,但还是想为朝廷社稷多办一些事。”
“但是本朝阁臣,终究不是宰相。阁臣手中有无实权,在于百官是否服从,而阁臣位子稳不稳,则在于天子是否信任,缺一不可。”
说到这里,申时行叹了口气道:“当初杨巍致仕,老夫推举了几个人候补吏部尚书,天子却圈用了与我明和暗不和的宋。老夫即知陛下心意,故而之后老夫屡次求退,正在于此。”
听申时行这么说,林延潮也明白。
申时行此刻是退了,而且心底对天子肯定是有很多不满的,否则也不会这一次亲口对自己吐槽天子,在以往十几年里从未从申时行口中从未听到过半句对天子的不满。
至于为何宋,陆光祖任吏部,令申时行有求去之意那很显然。若是吏部尚书不是首辅属意的官员,那么首辅的权力就少了一半。
吏部尚书掌管官员的升迁,内阁大学士不掌握此,无论是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命,以及廷推上选举官员阻力都将大增。正如申时行所言,阁臣有无实权在于官员的服从,若是无从影响官员的升迁,做不到恩由己出,那么官员又怎么会买他的账呢。
申时行如此说,林延潮也是不好接口。
书房外夕阳落山,那明暗不定的暮光正好照进来,正要照在申时行的脸上。
处于此刻的申时行,林延潮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说对天子心底的揣摩,他可谓是无出其右。
林延潮道:“敢问恩师,那么下面的朝局会将是如何,还请赐教。”
申时行道:“问得好,经过张太岳之事,天子对于内阁大学士必生忌惮之心,就算老夫这十年来处处谨慎小心,但也不免有些遭忌。”
“所以这一次推举阁臣,老夫选了无法身负众望的赵兰溪,张新建二人,也是切合圣意之所为。”
林延潮问道:“那么如恩师所见,以后的阁臣都要如赵兰溪,张新建他们如此才可入阁吗?一定要事事遵从天子心意吗?”
申时行道:“天子迫于现在立储之事,急需可以听命的辅臣。但是以中旨入阁,不经廷推,如此的大臣一时之间怎么会有人望。”
“天子若亲自授意阁臣,操纵朝局必然是阻力重重,寸步难行。所以这个时候,你切记不要冒不出头来,必须让赵兰溪,张新建二人为内阁大学士试一试,让陛下明白全然听命的首辅是否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等到撞了南墙了,事不可控的时候,天子自然会知重用能够敢于任事的阁臣,那时候就是你的机会了。”
林延潮闻言恍然,原来申时行是如此想的,实在太老奸巨猾了。
申时行说到这里然后道:“老夫在陛辞之际,除了推荐了赵,张二人为辅臣外,还另外向天子举荐你朱山阴,沈四明,最后老夫还推荐了你,并且特意在天子面前说你这一次为礼部尚书是合乎众望的?”
林延潮闻言心底一阵激动。
申时行道:“毕竟这么多年的君臣,老夫如此推荐,乃先公后私,也是前为报答君恩,后为江山社稷。”
“等到天子发觉通过内阁操纵国事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就会知道,何等阁臣才是人选。那时候就要看你与朱山阴,沈四明之间,谁更为天子所重视。”
林延潮闻言道:“原来如此,不经廷推的阁臣,确实难以服众,但是天子圣明,未必不知,故而他才答允了陆平湖以后再也不用不经廷推的阁臣。”
申时行欣然道:“你说对了,天子毕竟还是圣明,因为他心底有人选,那就是王太仓。王太仓就是既合乎众望,又合圣意的阁臣。他意属王太仓回阁之后,能够替他主持大局,但是……你也数次与老夫所言,王太仓此人性子太倨傲了,如此为卿相尚好,但为阁臣总理国事,那么他的性子必败光了他的之前所积累的人望。”
“其实话说回来,许新安不是不知这一点,他虽经廷推入阁,但主持过两次会试,门生故吏满朝,背后还有两淮盐商支持,若是他在阁,必能镇得住百官。但陆平湖在位令他大为不满,而且他也知圣眷不在他身上,所以在国本之事他选了清议,选择了百官的支持。”
“他最后用辞官相逼,就是赌天子不敢启用王山阴为宰相。王山阴虽在阁时长,但从未主持过会试,朝中没有什么门生支持,骤然从四辅成为首辅准备倒是不充分。许国看老夫求去,王太仓不在朝,王山阴又资历不足,所以想用国本之事逼迫天子就范,若是国本册立,从此清议就在他的一边,但是天子却没有答允。”
林延潮明白原来许国在国本之事上敢于天子摊牌,不是意气用事而是谋定后动,以为天子不敢让他走人。但没料到天子不仅让他走,而且还启用了两名资历不足的官员入阁。正如申时行所言,天子看来以后是要绕开内阁自己干了。
如此说来,林延潮这时候入阁,以他的性子必然事事与天子冲突,反而碍事。
申时行将他放在后备宰相的位子上,就是等着天子发觉自己微操国事力不从心时,再让自己出来收拾残局的。
这一步接着一步,原来是申时行早就想好了。
所以想到这里,林延潮心底不由一阵感动。
当即林延潮道:“学生今日方才恍然大悟,多谢恩师这一番苦心,学生必然犬马相报,以后恩师回乡有何吩咐,尽管去吩咐学生去办。”
申时行闻言大笑,用手指点了点林延潮道:“若老夫问你那个苏州推官袁可立的事,你当如何?”
申时行说到这里,林延潮不由尴尬。
ps:明日有更。
一千两百三十章 王太仓()
万历十九年十月。
官场上人事变化,首先是身在南京的罗万化迁为吏部左侍郎,补了升任内阁大学士赵志皋的缺。
当时官场上的人都以为替补罗万化的会是吏部右侍郎王用汲,但没料到被罗万化捷足先登。
罗万化为王锡爵同年,也是他的心腹,当年因国本的事上谏惹怒了天子。但是这一次天子不计前嫌将罗万化招回,据说是王锡爵向推举之故。
由此可见身在老家王锡爵如何得天子信任。
天子青睐王锡爵已并非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而此刻身在老家的王锡爵,却以省亲为名避居不赴京师。
现在太仓王府之中,王锡爵正为其母侍奉汤药。
王锡爵小时候得过痘症,多亏其母吴氏衣不解带侍奉半月方才无事。而王锡爵侍母至孝也是天下皆知。
现在王锡爵一把年纪却是一个调羹一个调羹地喂她母亲喝茶,细致周到。
吴氏问答:“爵儿,听闻陛下屡召你进京,为何不去啊?不要因娘的病而耽搁了,国事要紧啊。”
王锡爵道:“娘,不要担心,国事自有许多大臣为陛下分忧,但娘却只有儿子。”
吴氏叹了口气道:“身为大臣你荣华富贵已极,娘当初也不指望你大富大贵,但是报效君王社稷,天下苍生之事,无论是老百姓还是一品大员都要去做啊。这不是娘一个人的话,也是你们王家的祖训啊。”
“娘的教诲儿子知道了。”王锡爵毕恭毕敬地答道。
王锡爵侍奉吴氏喝药后,又等着吴氏睡着这才退出了房门。
他关上房门后,走出大宅。
这王家的大宅在太仓有名的,富丽堂皇不可用言语来形容。更不用提王家的富庶那也是太仓首屈一指的。
不过这些不是王锡爵当官以后置办下来的,而是他的祖父王涌经营有道,当时就是太仓的巨富,到了父亲身上后,财富更是添了不知多少。
当年王锡爵为生员时,一次督学冯天驭来学府观风,读到王锡爵文章时赞叹不已,然后将王锡爵叫来看他身穿的青布衫破了,不由惋惜地道:“你是不是家贫,所以家里怜惜一块衣布。”
这时一旁的人与督学冯天驭说了王锡爵的家境,冯天驭闻之惊赞不已道:“是老夫失言了。这孩子家境如此之富,不为纨绔子弟不说,竟然还懂的如此节约,将来之前途不可限量。”
当时王家身为巨富,却是好为善事,在民间很有乐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