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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星起身道:“大宗伯此言不假。但石某有一言不得不讲,大宗伯为春官,身为礼部尚书,兵事非汝职掌所在,大宗伯一再与石某与兵事上争执是否有所不妥?”
林延潮道:“石大司马之前任户部尚书这是如此说的,户部之事你一人拿主意,不虚他人分说,但这才任兵部尚书不过半个月,又变得别人说不得了。若这也说不得,那也说不得?那么林某敢问石大司马一句,以后九卿廷议又议得什么?”
眼见林延潮与石星又要互掐,官员们立马上前好言相劝。
然后就在这时候,一个尖锐声音传来:“几位部堂在争执些什么吗?”
众人看去原来是秉笔太监陈矩。
林延潮与石星互看一眼,二人作为文官集团,虽是在内部矛盾重重,但在太监这样的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和睦的。
二人各退了一步,许国闻此上前笑着道:“些许议论而已,这也是君子和而不同,陈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陈矩笑了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咱家此来是找林先生的。”
众人都看向林延潮,心想莫非林延潮与陈矩有什么勾结,那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
但见陈矩笑了笑道:“陛下有旨,请林先生立即到乾清宫见驾。”
众官员们都是吃了一惊,天子多久没有召见官员了,这一次竟召了林延潮。
众官员里脸色最难看的是许国。
申时行自打算致休后,许国一直等待天子单独召见自己。但天子始终没有这个意思,许国本人也尝试过主动用揭帖的方式来与天子沟通。
但是天子却回旨给许国让他不用使用揭帖这样传悄悄话,递小纸条的方式说话,有什么事直接上疏好了。
天子这么回答令许国十分失望。
但是天子在申时行去位在即时,接见林延潮到底是何用意?
听陈矩之言,林延潮也是心情复杂。
以前自己身为讲官时,随时都可以见到天子。
当初自己被贬归德回京面圣,天子算是第一时间见了自己。而眼下自己任礼部尚书已有半年,与天子没有任何沟通。
虽然众大臣也是如此,但林延潮感到有些圣眷不在,至少还在生自己的气。
但这一次天子突然召见自己,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是林延潮与陈矩二人一起进宫。
路上陈矩倒是很亲切主动挑起话头。
“对了当年查抄张鲸家宅之后,那二十万两银子部堂大人是怎么用的?”
林延潮看了陈矩一眼,反问道:“什么二十万两?我怎么不知道。”
陈矩闻言大笑,然后道:“正是如此,从来没有这二十万两银子,不过因为此事以后你我倒是在一条船上了。”
“多谢公公抬举,林某也是如此认为的。”
陈矩点点头正色道:“既是如此,咱家就不与你绕弯子了,你可知天子这一次召你何意?”
“还请公公明示。”
陈矩道:“多余的话我不是说,但咱家要告诉你,一会儿面圣时最好要知无不言,因为成败在此一时。”
林延潮闻言心底一凛正要相问。
陈矩已是停下脚步伸手向前一指道:“陛下就在殿中,咱家就送先生到这里了。”
一千两百一十九章 准话()
乾清宫弘德殿。
这已不是林延潮第一次来了,上一次到此还是两年多前自己向天子辞官的时候。
这也是自己上一次为天子单独召对。
林延潮走过弘德殿前的石道,一旁太监见了无不躬身行礼。
步入殿中暖阁,林延潮于空着的椅上坐定,一手握住椅扶手。
随即一名小太监给他端来了香茗。
“林先生,请用茶!”
林延潮看去原来正是上一次接待自己的小火者王安。
“哦?你调至弘德殿来了。”
王安见林延潮还记得自己不由大喜,当即道:“托林先生的福,也蒙老祖宗青眼这才调至弘德殿来侍奉皇上。”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你可需好好当差才是。”
“是。”王安按捺下激动的神色,不敢多说以免嫌疑,奉茶后退下了。
奉来的茶是碧螺春,林延潮知道这上贡的碧螺春是从几百斤茶芽里挑出了半斤数两,茶固然清香好喝,鲜爽生津,但却是奢侈无比。
话是如此,林延潮却素爱此茶,虽说一会天子要召见,但他仍是细细品之。
不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火者推门道:“皇上已是到了,林先生这边请吧。”
“有劳。”
林延潮起身走到殿中,但见两尊铜鹤正吐着氤氲的熏烟,铜鹤中间的御案后天子正安坐那。
林延潮知道天子‘深宅’多年,已是发福厉害,现在看来实令人担心。
“臣林延潮叩见陛下。”
“平身,赐座。”
一旁火者立即捧着一个靠背连椅,侧着摆在了御案前。
林延潮见了觉得有些不妥,连椅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才有的待遇,如许国在面前也只有圆凳,这是搬错了,还是故意有什么暗示。
林延潮正要开口,但见天子道:“摆近些!”
小火者闻言立即端着连椅摆在御案面前两步处。
既是天子金口,林延潮还能说什么,于是称谢一声然后按住身上大红斗牛服官袍在连椅上坐下。
天子放下奏章道:“朕记得已是许久没有召见过林卿。”
林延潮谨慎答道:“陛下肯赐见一面,臣不胜欣戴天恩!”
林延潮说不胜欣戴,也不是全然派马屁的话,申时行当了八年首辅,天子也才召见过九次。
就是这九次,申时行也是很感动地说,自明孝宗以后,皇帝已经很少如此召见阁臣的盛举了。
“朕召你来时有话要问你。”
“请陛下垂询!”
天子用手比了比,当即一旁火者将御案上一卷书递给林延潮。
林延潮见此书卷,原来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圣谕。
林延潮心想天子拿此给自己必有用意,略微一翻但见圣谕里有朱笔所划几段话。
‘朕观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宽。昔秦失于暴,汉兴济之以宽,以宽济猛,是为得之。今元朝失之于宽,故朕济之以猛,宽猛相济,惟务适宜尔。’
林延潮心底一凛。
朱元璋这话什么意思?
元朝失天下是因为宽仁?那肯定不是,这个宽的意思,在于宽纵。
一直以来治天下有‘皇权不下乡,甚至皇权不下县’之说,也就是乡县一级的治理,不是靠朝廷的官员,而是乡绅,族长来治理。
但元朝已不是皇权不下乡县,那是皇权不下省。
元朝律法就是慎杀,慎刑,对于士大夫阶层以及地方大族,商人控御极松,就如同草原上部落制管理,享受极大自主权,南宋士大夫公然怀念前朝,朝廷从不见怪。元灭南宋后,一下子废除了南宋规定的一百多条律法,元灭亡以后,其实不少汉人,特别是儒生都很怀念元朝这个时代。
但正是如此宽松的管治,导致地方官员贪污极重鱼肉百姓,蒙人贵族对汉人肆意欺压,贫富差距极大。
所以朱元璋借鉴元朝灭亡的原因告诫子孙,秦以暴,也就是严法失天下,汉朝以宽济之,故而坐稳了天下。但元朝以宽失天下,我当以严济之。所以宽猛相济在于适宜。
林延潮看到朱笔还划了一段话‘元以宽失天下,朕救之以猛,小人但喜宽’。
林延潮想起之前他与邹元标争论的‘慎刑繁礼’,这慎刑二字也是元朝所主张的。
还有那句‘有明治无善治’,什么叫明治善治,不就是说明治是施政太严吗?讨厌施政严厉的是什么人?小人!
“那么朕披太祖所言,林卿以为然否?”
林延潮道:“太祖英明睿断,远胜于千古帝王,臣拜读之后,不胜敬佩。臣以为太祖所言‘宽猛相济,惟务适宜尔’一句极为妥帖。”
“如何道来?”
林延潮道:“宽猛相济出自左传,当时郑国子产治国,他临终前对继任的太叔说,治国最善就是宽以待民,其次莫如猛。但宽猛如水火一般,火烈老百姓望而畏之,水弱老百姓则狎而玩之,故而宽难猛易。”
“圣人闻子产之言赞曰,政宽则百姓怠慢,怠慢应当纠之以猛,但太猛则百姓易被欺压残害,如此当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如此可为明政。”
“圣人与太祖所言宽猛相济,就在于度,至于度字如何把握,断自圣裁!”
林延潮说到这了,但觉得凭以往经验天子必然闻此龙屁定是龙颜大悦。
但是今日天子却笑了笑道:“圣裁?朕居深宫,外间民情事务,倒是难以周知啊。林卿说宽猛相济,那么现在的时政当宽当猛?林卿细细禀来。”
林延潮想了想道:“回禀陛下,以臣一得之愚,当以宽为主,猛以济之。太祖立国已垂两百年,邹元标之前所言明治无善治虽是妄言,但也有一二道理。太平时日已久,官绅待之太宽纵,百姓待之太严苛。”
“那这么说还是宽?下面官员奏上来,两淮盐政实行纲运法,朕问许阁老,许阁老说此乃你主张。朕有一个疑问,这纲运法如同代征,元朝称之为买扑,石卿为户部尚书时曾多次向朕陈词,言此法易为趋利之徒所趁、罔上虐下、为害极大。此法便利盐商极大啊,卿倡议此举是否有私与盐商?”
天子说完,林延潮心底一寒,原来如此,许国真是杀人不见血。
想起方才御批上所言‘元以宽失天下,朕救之以猛,小人但喜宽’,朝廷把控盐政就是猛,交给盐商把控就是宽纵,小人才喜宽,盐商就是小人。
你林延潮如此提议,是为盐商说话吗?
林延潮深知这个的问题回答不好,自己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