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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琼玉和绣绒赶忙加快了脚步,一径将水抬了进去。
正房内。
烛火轻微的“噼啪”了一声,秋桂拔下喜鹊登枝的金簪熟练的拨了拨烛心,重新将绘有美人图的琉璃灯罩罩了回去,莹黄的烛光将美人身上大红宫装映衬得越发娇艳。
“说吧,侄小姐今天去见谁了。”梁氏问道。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下身盖着被,一张脸半隐在床帐的阴影处,发髻已经散开了,长长的乌发从肩头垂下,从浅金色的袍子上流过,最终没入了杏红缎锦被中,比白日看上去更柔和了一些。
秋桂却丝毫不敢怠慢,将从白升家的口中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又道:“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人姓孔,今年六十有三,原在曲阜设有学馆。前一阵子被请进京里讲学,人都说他是孔夫子在世,学问大着呢,教出来的弟子不是状元就是进士,如今朝里的御史程大人和两位翰林老爷便是他教出来的,连当今圣上都知道他,还曾赏赐过御笔亲书的匾额。”
梁氏若有所思的道:“此人我倒是听老爷提起过两回,说今后若有机会定要让亭哥儿与他见上一见,受些点拨。也许是玩笑话,但也不可否认,此人虽是一介布衣,但在朝中也有些人脉,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是光哥儿真认了他为师,遇到什么难事开了口,那做师傅的帮还是不帮呢……”
她眉头轻皱,五房这是要找靠山了?也算是别出心裁的方法。
“让白升继续盯着侄小姐那几个家人,看他们出去都做什么,一一回报我知。”
“是。”
梁氏眯了眯眼,这里可是京城,是她的地盘,竟敢在她眼前耍花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田氏……你果然教出了个好女儿。
此时,就在松涛斋的后罩院内,妙懿已换上了半旧的月白常服,除了右手腕上的佛珠外,将所有首饰都除了。外出做客见人时可不能像在家时穿的这样素净,否则遭人忌讳。
照例在内室摆好桌案,将小巧的白玉灵位取出,供在案上,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铜香炉内,妙懿跪在蒲团之上,心道:“父亲,如今一切顺利,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母亲和弟弟平安无事。”
她默念了一阵子,在心中将母亲临走时嘱咐她的事又全部重新整理了一番,找出有用的和能用的,再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时候,浴桶和热水也已经备好了,妙懿沐浴更衣完毕,换上宽大的芙蓉锦寝袍,走到书桌前写字,打算将今日欠下的都补上。粗使婆子将水桶抬了出去,怀珠将澡豆、巾布等物收好,走到熏炉边上,从香囊里取出一小块杜若香放了进去,盖上盖子,回头见海棠和腊梅正静静的坐在桌前做针线,十足专心的模样。
海棠自那日偷跑出去见张延佑被妙懿抓了个正着后,已经收敛了许多。夜里也不总说头疼躲懒了,偶尔帮着做些零碎活计,比如绣花、缀角,缝些打赏用的荷包之类的。
怀珠暗自撇了撇嘴,也不知这回能收敛几日。她扭头看了看桌子上银壳子的西洋钟,还不到七点,心说有了这东西真好,看时间也方便多了。到底还是张家富贵,主子们房里个个都有这稀罕物,梁家却只有上房里才得见。
海棠察觉到怀珠的目光,遂冲她一笑,站起身殷勤的道:“怀珠姐姐坐我这里吧,我已经捂热了。”说着,挪到了一旁的锦凳上,将自己的坐褥让与怀珠坐。
“这怎么使得。”怀珠口里客气着,身子却已经走过去坐下了,伸手从针线盒里取出丝线开始打络子。
海棠暗骂一句“虚伪”,面上却笑得更殷切了。
西洋钟响了八下,妙懿搁下笔,吩咐道:“夜了,大家歇了吧,明日你们还要早起呢。”
腊梅看怀珠打络子看得目不转睛,表示想留下来跟着学。妙懿由海棠伺候着盥了手就让她回去歇了,自己又端出棋盘来,照着棋谱摆了一会。
就在怀珠卯着劲打一只梅花络子的时候,忽听腊梅道:“小姐要睡了吗?我去给小姐铺床吧。”她一抬眼才发现已经九点了,自己连钟响过都没有留意。
“我来吧。”怀珠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手里正做到紧要关头的络子,刚要放下,却被妙懿按住,笑道:“不必了,让腊梅铺床就是了,你打完这个结子再睡吧。”
见她不放心的模样,又狭促一笑,加了句:“你放心,有我看着她呢。虽比不上你弄得好,偶尔凑合一下也没什么。”
怀珠无力的道:“小姐……”
干嘛总是逗人家……
她心里这样想着,手下不觉加快了速度。夜里一向由她来守夜,睡晚了该耽误小姐休息了。
“啊!”里屋突然传出短促而尖利的叫声,怀珠再也顾不得许多,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进去。只见腊梅坐在地上已经抖成了一团,床上的杏黄缎被掀开了一半,数条黑乎乎,婴儿手臂粗细的绳子堆在一起。怀珠仗着胆子凑近去瞧,忽见其中一条抽动了一下,吓得她“嗷”一声跳了起来,指着那团东西颤声道:“蛇……这是蛇……”
哪来的蛇?这里怎么会有蛇呢?
妙懿静静的凝视着床上那团死蛇许久,渐渐冷静了下来。倘若她只是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在家绣花的女子,恐怕见到此情形会吓得半死,甚至吓昏过去。可饶是如此,她也被刚才诡异的一幕吓得心里“噔噔”乱跳。
“这些蛇怎么会出现在小姐的床上?”怀珠咽了口唾沫,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这里可是老太太的院子,谁敢这么胆大包天?”她的声音尖利得仿佛不似自己的一般。
妙懿没有回答。她看了一眼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的腊梅,扶了她一把,放柔了声音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去外间坐一坐,吃些果子压压惊,顺便将门插好,不许放人进来,刚才发生的事也不要跟旁人透露半个字。”
腊梅胡乱点点头,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妙懿转头凝视着床上的那团死蛇,微微蹙眉。怀珠有些激动的道:“咱们才出去了一日,海棠和腊梅都在家看家,可看样子应该不是腊梅,莫非是海棠?”她转念又一想,“如果是她,那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谁和小姐有这样大的仇怨呢?”
答案几乎能脱口而出。她们进京才几日的功夫,能和谁结下这样大的仇,又值得下这样的力气去吓唬她们呢?
妙懿依旧没有言语。
“可那日小姐不是已经走了吗?她回来之后也似乎是志得意满的模样,不像是为那次来寻仇的,但也不敢肯定,毕竟她看见了张公子抓着您的手腕……”
妙懿轻声道:“原本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避着她便是了。这一切也许并不需要特定的理由,也许只是她觉得诸事不顺,想找个人来发泄怨气。更甚者,她也许还觉得我上去劝架的时候迟了些呢。”她自嘲般的笑了笑。并非是她阴暗,只是她见识过了太多的险恶用心。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就好比在她家最落魄的时候,赶着上门欺负他们的竟然是那些受过长房或者其他族人气的人,那些背景深厚的人他们动不得,便来欺辱他们孤儿寡母。
有些事明明可笑之至,荒谬之极,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怀珠气得直跺脚:“就有这样的人,斗不过旁人就拿不如她的出气,真是连一点品格都没有,还是大家子出身呢,连个奴才都不如。她们家如今正经连个官老爷都没有,听人说下一代再无爵位可袭,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还摆什么派头。”
妙懿淡淡一笑,道:“你生气也不过是因为她家没落了却不知收敛,想来世人皆是如此想罢。”
怀珠忙道:“她那是没安好心,小姐可别心软。”
妙懿点头:“我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且咱们的境遇连她都不如呢,我也没那多余的心肠去可怜她。”
怀珠指着床上那一团,道:“我现在就去姑太太那里回明此事。”
妙懿摇了摇头,道:“不可。”
见怀珠满脸的困惑,妙懿缓缓道:“我自有主意。”
次日一早,秋桂入得梁氏的正房来报:“侄小姐病了,恐今日不能过来给太太请安了。”
梁氏难得的从账本中抬起头,问道:“什么病?”
“尚不清楚。据伺候的丫鬟说是夜里被梦魇着了,受了些惊吓,晨起时身子不太爽利。”
病得真不是时候。
梁氏略一蹙眉,道:“那就去外面药堂请个医术好些的大夫给侄小姐看看,从后门领进去,钱从我私房里出,不必惊动老太太。”然后再次低头看账。
——小小年纪就颇多心思,根本不是享福的命。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最后诊出是夜里受了惊,有些发热,又开了退烧安神的方子。等送走了大夫,梁氏又吩咐人道:“你去问问伺候侄小姐的人,究竟是怎么被惊吓到的。不必惊动侄小姐。”
妙懿坐在床边,看着正躺在自己床上的腊梅,只见她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的呓语。刚才一个婆子领着大夫过来,其实是帮腊梅把的脉。她昨夜才是真的受了惊吓,连回房的力气都没了,就在外间打地铺睡了;妙懿则和怀珠一个睡在外间的榻上,一个睡在脚踏上,一宿谁都没睡踏实。腊梅夜里发高烧说胡话,于是妙懿干脆将计就计,一边命人回禀梁氏,一边将里屋的被褥都撤下,换了新的,将腊梅扶进去躺好,反正只要放下帘子,也没人知道里面的究竟是丫鬟还是小姐。
怀珠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小声道:“刚姑太太房里来的人来,偷偷问了海棠,我就躲在墙根听了一耳朵。”
妙懿替腊梅掖了掖被角,也没抬头,单问:“海棠是如何答的?”
“她知道的不多。不过我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