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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笑笑间,安王缓缓慢下了脚步,直直向前看去,神情中带着迷惑。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引颈探头望去,长廊的尽头如雪般的纱帘被风纷纷扬起,隐隐传来悠扬琴声,叮叮咚咚似山间的清泉流水,清澈透明,几可见底。鱼儿间歇跳越其间,鱼身摆动上下,溅起串串晶莹水花,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光芒。
天边流云渐渐涌上遮挡住耀目的日光,琴声逐渐由明快转为温和悠长,暗流从清泉底部渐渐渗涌而出,无声无息的遮住鱼儿的眼目。一股无形的晦暗之力将天地遮盖,风吹云涌,天地变色。惊雷之声从遥远的天边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夹杂着狂风骤雨,劈头盖脸袭击而来。
众人的心随着琴声的变化不觉纠成了一团,奏琴人却似并为察觉自己的琴声已惹得闻者心绪紊乱,气息不稳。海上飘着一支大船,被狂风吹袭,被暴雨击打,被海浪裹挟,激越的琴声仿佛永无止歇,重重的扣打着众人的内心。
渐渐的,风雨声开始远去,云开雾散,日光再次代替晦暗的乌云,用它的光芒抚慰着天地万物,温暖着已被风雨锤打得麻木的心魂。
琴声逐渐缓了下来,到了最后,几乎伴着幽咽之声。等到最后一个弦音落下之后,众人已经石化在了当地,久久回不过神。
“殿下,安王殿下?”
一名卿客偷瞄了一眼此时已面色青白,浑身僵硬的安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不知方才奏琴的是哪位乐伎?”
像睢园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美貌姬妾歌女,不论宴客还是郊游,常常需要她们陪伴左右。
安王缓缓松开了已经握得青筋暴露的手掌,用一种如在梦中的声音答道:“并非乐伎。”
“那是殿下识得之人?”
安王负手而立,双眸怔怔的望着前方,仿佛自问自答的道:“她今日如何会在这里?莫非她已不想避嫌了?不对,她在这里,定然是并不知晓我也在这里。”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声叹息,提步向前迈去。后面众人刚要跟上,只见安王一摆手,头也不回的道:“众位先去游湖,我去去就来。”
就这样,他独自一人走到回廊尽头,重重纱帘之后是一处檀木所盖的凉亭,当中坐着一名女子,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的来处。她的前方摆着一张小几,隐隐可见上面摆着一张琴和一个童香炉。
那女子缓缓将双手从琴上抬起,她的双目似乎正怔怔的望着亭外的荷塘,粉色荷花开了满满一池,每一朵都胜放如十五的满月,似乎开得不够圆满都会有损如此良辰美景的圆满。
夏风将纱帘吹得飘飘荡荡,柔软似少女肌肤的触感轻轻扑在面上,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安王伸手握住那娇柔似少女纤腰的纱帘,双眸却定定的落在端坐纱帘中央的窈窕身影上。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原地,一动不动。女子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凝视着她,她凝视着荷塘,风吹过,卷起一树的花叶,散了遍地,凌乱了韶光。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女子轻声唤道:“怀珠,怀珠。”
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传来,妙懿微微一叹,纤细玉指无意识的在琴弦上划过,引起一阵纷乱的“叮咚”之声。她将双手重新放在琴弦上,随手拨了一段清音,自觉不甚满意,不由沮丧道:“心思本不在琴上,何必强就。”
她又拨了一会,似觉得烦了,将琴一推,扭头将要站起时,忽然瞥见身后的男子,不觉大惊,身子一软,脚步被绊住,失控的向后倒去。
安王迅速抽步上前,右手一伸,当下揽住妙懿的纤腰,稳稳的将她搂入怀中,软玉温香顿时扑了满怀。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子玲珑的曲线,她花瓣一般的樱唇堪堪贴在他的颈侧,登时只觉血脉偾张,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
不过是片刻的睁愣过后,怀中女子微微挣扎起来,安王面颊一烫,用双手握住她的肩,猛的将她一把推开。
当他的手从她的身上移开之后,一股强烈的空虚感令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了迷茫。望着眼前美得足以动人神魂的面容,安王在袖内紧紧攥住拳头,指甲刺入掌心,钝痛令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起来。
“方才是你在弹琴?”
他说了一句废话。
他精通乐理,又颇有天分,虽只为愉情而学,然而这世间罕有能与他匹敌之人。弹琴人那怕一丝呼吸,一丝瞬间的迟疑,一丝情感上的变化,他一听便知。不用言语,即便是刻意掩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是方才琴声中强烈的感情宣泄,那几乎已是一个人绝望愤怒的吼叫。
这个女人从来都很少表达出强烈的情绪,虽是宜喜宜嗔,然而都到不了眼底,入不得内心。
“只有琴音最做不得伪。”他闲闲的在她方才所坐的厚毯子上坐了下来,端起几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茶,优雅的送入口中。
在妙懿睁愣期间,他缓缓开口道:“可是二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所以你失望了?不对,也许比失望更甚!”
他斜眼瞥向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我那二哥,哼,我们兄弟几个中,就是他最薄情狠心。”
他扭头朝荷塘望去,幽幽说道:“一匹狼无论再怎么伪装成羊,都不可能成为羊。能在他身边呆长的,要么同样也是狼,要么是虎豹,而羊的下场却只有慢慢养肥被吃的份。”
妙懿僵直的立在原地,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几乎是瘫坐在了安王对面。在安王怜惜的目光中,她的身体几不可见的微微颤动了一下,玉手缓缓抬起,握住了一根琴弦。
“殿下说得是,”她檀口微启,声音淡如天边流云,“妙懿出身低微,奈何心比天高,从不甘心被人踩在脚下。往日我只会自欺欺人,劝自己说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其实根本不是。”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颤动,恍如风中烛火。
“我只是不甘罢了。”
安王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目,淡淡说道:“人活在世,除了傻子和痴人,谁又敢说他真的甘心?”
他扭过头去,遥望天边白云,眸光变得异常深邃。
“你打算如何做?”
妙懿睁开眼,也朝着天边望去,幽幽淡淡地说道:“殿下洞若观火,我也不敢隐瞒。只是心中有几桩疑惑,本想暗自调查,但想来想去,还不如问问殿下。”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秦蕊姬的儿子究竟是不是瑞王殿下的?”
安王猛的扭头望向她的眼睛,面上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是与不是,其实对你并无影响。”
“我知道。“妙懿轻轻颔首,认真的望向安王,“我只是觉得,我对我的夫君,实在太不了解了。”
有一种可能,她眼中的瑞王,根本就只是一个假象,一个幻影。假象越美好,真实就越令她觉得害怕。
“瑞王,贤者,能者,宽宏儒雅,有帝王风范,在外人眼中,他足以成为一代明君。”
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这样一个人真的如外人所说那般吗?
安王一哂,徐徐说道:“谁的手上没沾染过血腥?就算尧舜再世,若无雷霆手段,也断不能令天下安。”
妙懿自嘲一笑,低声道:“妙懿不过一介卑微妇人,除了自身安危,哪里顾得了天下如何?”
安王静静看了她片刻,道:“你在怕什么?”
妙懿一怔,旋即头一次非常认真的凝视着安王,许久,再次垂下眼睫,“我想要证实一件事。”
这日夜间,瑞王府一如往常。瑞王从宫中出来,到了瑞王妃处歇宿。妙懿看着侍女服侍瑞王换衣,脱下鞋袜,洗漱沐浴等。
沐浴过后的瑞王只披了一件素袍,乌发如泄,随意披散在背后。寝殿中燃着千枝红烛,直将他玉般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艳光,放下白日威严的他,美得似妖似仙,直将一殿人看痴了去。
妙懿很少见他如此魅惑模样,一时心跳“砰砰”作响。
本朝迷恋男色的风气在近些年有所抬头,许多达官贵人亦喜接近美貌男子,出同车,卧同塌,饮宴时亦不离左右,渐渐人便以为常。但即使瑞王如何俊美,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永远不可能被人看作娈嬖,甚至还要敬之,畏之。同理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甚至是从前的萧明钰。
有些人,当你遇上时就会发现,如果你爱上他,那么就不可能只爱上他本人。或身份,或地位,你即使不爱亦不能忽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似是发觉了妙懿痴迷的目光,他不觉弯了弯唇角,走到塌前坐下,拈起她颊边一缕长发放在鼻间轻嗅。这个举动令妙懿不觉面染霞光,眸光闪烁,似要躲避;瑞王微微倾身向前,一低头,吻住了她的樱唇。
侍女水泻一般向外退去,殿门闭合,发出一阵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瑞王松开了妙懿的嘴唇,稍稍退开了一些,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美人用左手捂着胸口,樱口一张一合,喘息个不停。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四个字“秀色可餐”。
真好似一道美味可口的甜点。
瑞王喉结微动,手臂已下意识的伸了过去。妙懿笑着向后一缩,那只手臂揽了个空。
瑞王的兴趣一下子被挑了起来,整个人上了塌,探出双臂去捉塌上的美人。妙懿惊叫了一声,旋即被他抱了个满怀。男人的脸在她的颈侧蹭来蹭起,微青的胡茬弄得妙懿发起痒来,“咯咯”娇笑个不停。
嬉闹缠绵了一阵之后,瑞王躺在塌上,妙懿则倚偎在他怀中,轻声软语的说些家常之言。一时感慨当初,道:“犹记当年,妾初嫁王爷时,内心可谓惶恐不安。虽每常得殿下款语宽慰,每常抒解,然总不觉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