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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走到船边,青色布鞋便踏在冯默风的手前半寸。
冯默风挺起脖子直视黄药师,哑着声音说:“师父,默风当真不信你竟会把大师兄逐出师门,师父的眼里、心里,一直都是有大师兄的……师父,自从你说,你将大师兄逐出师门起,默风便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见黄药师始终面色冰冷,似是丝毫未被触动心事,冯默风不再多绕圈子,咬牙道:“师父,默风想随你出岛,寻大师兄!”
黄药师敛眸盯视冯默风半响。
冯默风倔然仰头,无丝毫退缩之意。
黄药师冷声道:“冯默风,就凭着你如今违背师命,我就能打断你这攀船双手,便是我让你葬身海底,你、你的师兄师姐们,也说不得为师什么。”
冯默风红了眼眶,瞪着黄药师,一言不发。
黄药师蹲下身,他的指腹摸上了冯默风的手腕。
冯默风指尖一缩,仍是没有收回手,但下一刻便身体一轻,视野颠倒,竟被黄药师一把拽到了船上。
冯默风惊道:“师、师父……”
黄药师却不再看冯默风了,而是转头望向天际尽头的海蓝一线,那是中原大地所在的方向。
冯默风赶紧脱下外衫,将上面的海水尽数拧干。
海水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流尽甲板。
突然,一个声音夹杂在风中,融入这水滴声中,传到了冯默风的耳里。
那个声音叹道:“默风,为师可曾说过,所有的弟子中,你是与哲儿最为相像的一个。”
冯默风猛然抬头,却见黄药师已转身走入船舱,唯见一片青色衣角。
数个时辰后,冯默风换上一身新衣,缀在黄药师身后,踏足中原。
脚底触地的那一刻,冯默风脚步一缓,望四周人来车往,竟心中一闷,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犹记得数年前,师徒一行八人便是在此处登船,二师兄口中吟诵诗词,大师兄默默吹箫助兴,三师姐口中轻哼小曲,四师兄无奈将行李全部接过,而五师兄、六师兄以及他自己,这三个小的则是乖乖跟上不言,而师父一身青衫,海风吹拂中衣带翩飞,站于船头,嘴角带笑,面容恬静……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默风。”黄药师唤道。
冯默风瞳孔一缩,急忙摇头,从回忆中抽身,跟上黄药师的脚步。
黄药师在下船前,便给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冯默风那时便心下一颤,直道曲师兄所言果然不差,师父怕是当真在中原遇上了麻烦。
冯默风从不多问,只是暗自牢牢跟在黄药师身后。
冯默风实在是离开中原太久了,偶尔途径茶铺酒楼,遇到些许武林人士,他们口中的一切,在冯默风听来都是那么新鲜。
但是只听了几次,冯默风便手抖的打破了茶杯,大惊失色。
血衣童子是个断臂碎骨喜怒无常的恶人,这点与他毫无关系,但是——
血衣童子的真实身份是桃花岛的大弟子徐哲风?!
血衣童子携九阴跳华山自尽身亡?!
不不不,哪怕那血衣童子是大师兄也没啥!没啥!这没啥!
大师兄带着《九阴真经》也不要紧!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但是跳华山自尽是怎么回事…?!
“师父…!”冯默风抖着声音问。
黄药师看了冯默风一眼,抿茶一口,难得解释道:“我们这便是要前往华山。”
…
冯默风跟着黄药师到了华山,还未入华山之境,便看到众多路口处,有身着粗布短打的武林中人严加看守。
黄药师从一侧绕道过去了。
冯默风紧随其后,问:“师父,我们为何不直接将那些人…?”
面具之后,黄药师的声音低沉喑哑了几分,道:“莫给你大师兄添麻烦。”
冯默风心中一颤,随即面上大喜。
大师兄……
自从他跟随师父出岛以来,尽管师父也曾唤过大师兄“哲儿”,但是直接以“你的大师兄”代称,可当真是头一回……
——大师兄被逐出师门此事果然另有隐情!而这隐情便是那血衣童子以及《九阴真经》!
此刻,知道徐哲并未当真被师父逐出师门,冯默风只感胸腔发闷,眼眶发热,竟然莫名想哭。
还好,还好,大师兄并未被师父真的逐出师门。
若是真的被师父遗弃了,大师兄该多么伤心啊……
知道随意显露身形,可能会给大师兄造成麻烦后,冯默风便一路加倍小心了起来,恨不得当一个隐形透明之人。
他们在华山崖底呆了一月,见那帮武林中人成日来去匆匆,面色疲惫,双眼无神,口中也一直大骂不断,但这骂的,可不仅仅是徐哲风那血衣童子,更是连黄药师以及桃花岛也跟着一起骂上了。
我桃花岛门人!哪是你这帮下三滥之人能随意诋毁的!
冯默风呲目欲裂,怒火中烧,若不是黄药师次次捏他臂膀,冯默风怕不是早都冲出杀了那些碎嘴之人。
黄药师只是说:“默风,莫要让这些东西降了你的眼界,若对这般人都斤斤计较,才是污了我桃花岛的名声。”
冯默风深深吸气,点头应是。
是啊,人跟乱吠的野狗野猫,计较个什么劲儿呢?
而从这群人日常交谈中,冯默风渐渐也还原了那日华山之巅所出之景。
冯默风一边恼怒,一边心痛,一边悔恨不已,暗恨自己武功不高,勇气不足,不能给大师兄一丝帮助。
但是……
冯默风疑道:“师父,那个金衣剑客叶枫晚,白驼少主欧阳晚又是怎么回事?那不就是当初来岛上找大师兄的那个人,怎的就……”一起跟着大师兄跳下去了啊!
冯默风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当初对叶枫晚的态度不够好,这般能生寻大师兄,死伴大师兄的挚友知己,实在是……
黄药师语气一冰,道:“莫要对那人感官太好,那人对你大师兄实在是居心叵测。”
而你大师兄,三次四次在梦中唤其名讳,其关系也绝对不仅仅是金衣剑客与血衣童子那么简单。
冯默风下意识便道:“可是那叶枫晚……欧阳晚,可是敢与全天下人为敌也要站在大师兄身边,并且见大师兄坠崖还……”
黄药师又看了冯默风一眼。
冯默风一个激灵,急忙话题一转,道:“师父,那我们来此究竟是干什么的?看你这样子,大师兄多半没事,我们可是来这里接应大师兄的?”
冯默风觉得,这个问题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师父还是在关心大师兄的嘛!
看师父这幅淡然的样子,大师兄肯定没事嘛!
那他们来这里干嘛的?
肯定就是来救助大师兄的嘛!
冯默风双目炯炯,看向黄药师,满目期待,只盼师父一字半语之后,他便能见到大师兄啦!
然而,黄药师却久久都不说话了。
冯默风心中霍然一凉,不禁放轻声音道:“师、师父……”
黄药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
冯默风顺着黄药师的动作看去,果然还是不见那只萧,那只往日师父定然随身挂在腰间的玉箫。
前几次忍住没问,但这次黄药师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
于是冯默风又问:“师父,你的萧呢?”
黄药师的手放在腰侧,仍是没有说话。
突然间,没有任何预兆的,冯默风觉得难过极了。
他捂住胸口,分外不解。
为何会突然感到如此难过,几欲窒息呢……
——是了,是师父的眼神,是那双唯一露在面具之外的眼。
…
七日后,那群江湖人仍在华山崖底不停的找啊找啊找。
黄药师却突然对冯默风道:“默风,该离开了。”
冯默风想问:离开?去哪里呢?不找大师兄了吗?还是大师兄其实不在华山,而是逃到别的地方了呢?
冯默风看不到黄药师的脸,黄药师的脸被掩盖在面具之后。
冯默风的唇开开合合动了半天,却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有问出口。
冯默风跟着黄药师一路西行,来到了终南山下。
夜半之时,黄药师与冯默风探到了重阳道观之中。
王重阳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察觉有人,却并未睁眼。
黄药师不语。
冯默风自然退后一步,噤声不言。
良久,王重阳道:“东邪,你来了。”
黄药师冷声道:“你早知我会来?”
王重阳道:“我这里有属于你的东西,你自然会来。”
黄药师双眸一寒,指尖一弹,便是数发弹指神通。
冯默风早已跳至房梁之上,天下五绝的打斗,可不是如今的他能参与的。
两人并未打太久。
王重阳首先收手。
黄药师却仍是心中薄怒不已,劈空掌不偏不依,不歪不斜,便朝着王重阳的胸口呼了上去!
王重阳内力十足积在胸腔,硬生生接了这一掌!
一掌之下,王重阳面色发白,眼中赤红,喉结涌动几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黄药师冷笑不语。
王重阳干咳几声,道:“东西放在偏殿,在木桌之上。”
得到答案,黄药师对王重阳便不再多做理睬。
他道:“默风。”
冯默风应声从房梁跳下,跟在黄药师身后,入了偏殿。
今夜乌云盖顶,月光极暗。
偏殿中却早已点起烛火,一片幽光。
冯默风偷偷朝桌上看了一眼。
桌上有一封信,和……一只萧。
黄药师站在桌前七尺之外。
见黄药师久久不动,冯默风却是心痒极了。
师父你别站着不动啊!
你不看就让我看啊!
冯默风已猜到,那封信必然是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