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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了大房一家子,王夫人也顾不上贾政在场,就命人将周姨娘唤了过来,还特地叫人将被锁在房里的赵姨娘一并带了过来。对于周姨娘,王夫人倒还算是好声好气,毕竟俩人认识近二十年了,且周姨娘一直本本分分的,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干出劫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儿,且在听了王夫人所言后,周姨娘只一叠声的保证,定会诚心诚意的为珠哥儿祈福。轮到赵姨娘时……
“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的珠儿一切安好,那你还能留一条小命。若是他但凡有个万一,别说你了,我敢保证让你娘家家破人亡,再将你最心疼的妹子卖到最最下|贱不堪的窑子里。哼,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这么做!”
赵姨娘跪在地上,身子骨早已抖成了梭子。她真的不怀疑王夫人这话,哪怕庄户人家并不曾签卖身契,可仍算是荣国府的下人。况且,即便是良民,以荣国府的权势,想要弄死一家子老百姓也是容易得很。更不说,王夫人还是王家的姑太太,哪怕不靠荣国府,王家那一家子的兵痞子也足够赵家吃一壶的了。
有时候,家破人亡真的只是一句话而已。
很快,周、赵两位姨娘就被带到了佛堂那头。
跟旁的院子不同,佛堂里虽寻常东西都一应俱全,却并不曾铺设火龙。正月里的京城,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哪怕有炭盆子,也完全于事无补。赵姨娘也就罢了,她原就是自找的,如今得知尚有一丝生机,一道佛堂后就立刻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可周姨娘呢?她算是招谁惹谁了?哪怕是出了名的好性儿,周姨娘也不由的带上了一股子怨气,虽不至盼着珠哥儿不好,可在暗地里却时时刻刻诅咒着赵姨娘。
话分两头。
却说大房一家子离开了梨香院后,立刻返回了荣禧堂,饶是如此,路上也被冻得不轻。贾赦和那拉淑娴也罢,琏哥儿和十二到底年岁不大,小脸儿都被冻得发青,一回到屋里就被丫鬟婆子团团围住,去了外裳披上早已在炉子上烘热的大氅衣,直接给丢到暖炕上头了。
那拉淑娴过来瞧了一眼,见俩孩子坐在暖炕上互相打闹,只叮嘱了两句,便回了自己屋里。而这会儿,贾赦略烘了烘身子骨,便换上出门的衣裳,见那拉淑娴回来,只道:“我去一趟太医院,这会儿应当有轮值的太医。”
“记得最好寻擅长小儿科的太医。对了,若是有甚么不方便的,我回一趟娘家也可。”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去寻二舅哥。”贾赦眉心跳了跳,一脸头疼的神情,“大不了拼着被他骂一通,左右往日里也没少挨骂,我都习惯了。”
“……呃,那也行。”那拉淑娴几乎无语凝噎,没听说过挨骂都能成习惯的。话说回来,在准备科举的那一年半时间里,贾赦到底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甭管怎样,结局倒是还算不错。许是贾赦真有几分面子,又或者长青帝到底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一听说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孙病得快不行了,直接下令让太医去一趟荣国府。有了长青帝的口谕,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当天傍晚时分,太医院里最擅长小儿科的邹太医就急急的赶到了,且还特地留了一宿观察病情。而也不知晓是巧合还是邹太医真有本事,原本珠哥儿每天半夜里都会烧一次,这一日却并不曾烧起来。
没发烧就是天大的好事,虽说并不表示病情就此好转了,至少能够证明病情已不再恶化。又精心照料了三日,邹太医改了方子,将汤药改成了药膳,倒是让珠哥儿胃口略开了些。等十来日后,珠哥儿差不多能在不用人帮忙的情况下起身坐直,当然离痊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因着邹太医是贾赦请来的缘故,等珠哥儿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又特地来寻了一次贾赦。
“贾庶吉士,令侄的病因确定是受惊过度,伴随着梦魇和痉挛。尽管如今瞧着已逐渐好转,却未必不会留下病根。另外,根据我先前的观察,令侄极为惧怕令弟,恐怕这就是他的恐惧源头。若是不想他再度受惊发病,最好将源头掐掉。”
然而,邹太医说的太委婉,以至于贾赦懵了半响后,才试探的问道:“您是叫我打死我弟弟?”
“呃……我只是让贾庶吉士告诫一下令弟,虽说有些孩子不打不行,可另外也有一些孩子天性敏感,这种是万万打不得甚至教训不得的。别把孩子当傻子,某一些孩子原本就极为敏感,容易钻牛角尖,偏他年岁又小,且无人劝解开导,长此以往恐怕难以长寿。”
简单一句话,就是想太多。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有些人只看到表面,可另外一些人却是由此发散思维想到各种岔道上。而一旦想岔了,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邹太医感概连连,可抬眼却见贾赦还是一脸的茫然,登时没好气的喝道:“还不懂?说真的,你那么蠢,荣公当年咋没打死你?!”
这位邹太医可不是一般人,能被长青帝看重特地唤到荣国府来,除却他原就擅长小儿科外,还有一层缘故是,他曾跟荣国公贾代善是过命的交情。简而言之,他曾随荣公一起上过战场,只不过荣公是真的上阵杀敌,而他却是属于后勤的军医。
“您老人家行行好,说直白点儿不成吗?对,我蠢,我这人没别的特点,就一个字蠢。您老人家既然同我爹是好友,又跟我老泰山有着多年的交情,不如直说了,可好?”
其实按着辈分而言,对方确实长了一辈,可若是论官职而言,太医院的院使也不过才正五品,普通的太医皆是正六品。而贾赦,若不算他庶吉士的职位,单是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就足以让邹太医对他礼遇有加了。
好在贾赦这人也光棍,完全撇开了品阶,只拿辈分说事,非要太医明说不可。
“直说对罢?举个例子好了,你小时候多熊呢,荣公没少打你对不对?那你挨打以后是个甚么想法?是下回不干坏事了?还是觉得被荣公伤透了心?”
见邹太医问得认真,贾赦还真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我的想法……就是下回干坏事小心点儿,别再给我爹发现了,不然又要挨打,您说是罢?”
“你就是欠打!”邹太医不由的想起多年前荣公跟他的抱怨,深深的觉得贾赦这人简直太令人无奈了,因而只道,“可你不在乎,并不代表你侄儿也跟着不在乎。我估摸着,那孩子就是天性敏感,极容易钻牛角尖。莫说挨打了,怕只怕挨个骂,他都能联想到被厌弃之类的事情。也是他如今还小,只是想多了,若是再大一些,指不定越发的自我厌弃,寻短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啥?!”贾赦表示,他被吓到了。
“很多人都会自寻短见,理由千奇百怪的。有些是病了觉得会拖累家人,有些是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他,还有单纯就是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的。我倒不是说你侄儿一定会这么做,可他显然是属于比较脆弱敏感的孩子,这种人绝对不能打骂,懂了吗?”
贾赦弱弱的点了点头,刚打算开口说甚么,忽的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转瞬间十二就一头扎了进来。
因着太过于突然,别说贾赦和邹太医了,就连十二都有些愣神,旋即等他反应过来后,只满脸诧异的问道:“爹您待在书房作甚?圣上又给您布置功课了?”
“敢情我还不能来我的书房?”贾赦没好气的反问道,忽的想起方才的话题,冷不丁的开口发问,“琮儿,我问你,如果我打你一顿,你会咋样?”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转身就往外头跑,直到跑到门边上,才探出脑袋道:“我怎么了我?好端端的,您就要打我!回头您看我不告诉我外祖父和舅舅们!不对,我可以告诉老太太,老太太疼我不疼您!”
“邹太医,你看到了罢?这才是小孩子正常的反应罢?我犹记得,我小时候每次挨打前,就是拼了命的想跑,就算被抓住挨了打,我回头一准告状。”贾赦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会儿我祖父母还在世,每次我爹揍我,只要一脱身,我立马告诉我祖父母。”
邹太医一脸的黑线的看着贾赦,道:“看出来了,你俩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一旁的十二也听出来了,他爹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想打孩子玩,当下便上前几步,仰着头看向邹太医:“太医,我珠大哥哥啥时候能好?”
“只要没人吓唬他,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邹太医笑眯眯的看着十二,一脸的和善。
可十二却不是贾赦,自然听出了邹太医这明显敷衍的口吻,只道:“反过来说,要是有人吓唬珠大哥哥,他还是一样会病倒对罢?那谁会吓唬他?我政二叔叔?”
“你这孩子真是聪慧,这一点怕是随了张家那边。”邹太医抚着花白胡子赞道,“据我所知,应当是贾员外郎对那孩子太严苛了,倒不至于一定是打骂,恐怕是期许太高压力过重,偏那孩子是个心思重的,唯恐让父亲失望,这才愈发自我厌弃起来。所以,我才让贾庶吉士想法子约束一下你弟弟。”
“那寻我爹作甚?直接找老太太去呢!”十二满不在乎的道,“只要跟老太太说,政二叔叔怕把珠大哥哥给逼死了,回头一准能看到政二叔叔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着求饶。哪里就用得着我爹了?这事儿交给我好了,我这就去寻老太太!”
说罢,十二一个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邹太医和贾赦面面相觑。
半响之后,贾赦才回过神来,满脸的幸灾乐祸:“琮儿说的一点儿没错,想要制住贾政,非得老太太亲自出马不可。哈哈哈哈,这下贾政要倒大霉了!”
“荣公当年说的也一点儿不错,你果然是欠收拾的熊孩子,连你儿子也一样!”邹太医没好气的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