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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旦把现在所收集到的证据送进京都，那么那是他不愿意去想的事情。
“回不了头了。”
他的人生注定只能被人摆布了。可眼前这个比他要小上二十多岁的孩子，人生还有无限种可能。
始终安静立在一旁的苏元明感受到沉默胶着的空气，低下了头。
人生的际遇难料，当时名满京都的才子封珩，现在竟也变成了如此世俗之人了。
算了，还是别担心别人了，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封衡身后还有着皇长公主做依靠，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呢。等到封衡把收集好的证据送到京都，处理完了横塘县的事情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你若执意要做你所做的，那么我便也做我所做的。”封珩知道不能制止自己这个弟弟，可他也不能一味由着他胡来。
这横塘的局势，那人日日夜夜都在掌控着。他不希望看到他被伤害。
眼前这个孩子还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天衣无缝，要不是有自己给他收尾，早就被发觉了。
“长兄，你再也不能助纣为虐了。这横塘的灾民经不起折腾了。”封衡双眼猩红，似要泣血。
他在横塘的这一个多月，几番生死，遍见人间惨像，越发明白“生”的可贵，“生命”的可贵。
活着，才会有希望啊。
“封衡，你还小。”封珩语气中有无奈，亦有叹息。
那人已经不是年幼时候跟在简仪身后的那个失意皇子了，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而他要真真正正坐稳这天下，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巩固自己的皇权，收拢兵权。那么，皇长公主便是他第一个要打击的对象。
封衡近乎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人。
他和他明明只隔着一张案几的距离，但其中似乎又隔着山山水水，远不可涉。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再想起今日的时候，终于明白了长兄的无奈。可他同样也回不了头了。
当然，他也不会回头的。
第298章 覆国的宦官（13）（）
京都，天香阁。
青玉掀开了珠玉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华秀荣扯了扯脖颈间的黄金珠串，冷哼了一声，扯了扯门帘，走进了包间。自从她的衡儿死了以后，她便发誓和皇长公主魏简仪势不两立。
收到请帖的时候，她本意是不想来赴约的，可她身后那人，非要她过来看看皇长公主肚子里在卖什么药。
青玉额角有青筋鼓起，呼吸之间又低下柔顺眉眼，轻轻往后退了去。
眼前这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不知皇长公主找民妇有何贵干！”华秀荣气呼呼瞪着眼前人的背影。
临楼望景这种上流家族推崇的活动，她可没有什么兴致参与。再者对一个间接害死她儿子的仇人，她没有更多的话讲！
简仪今天打扮十分低调，只穿了件普通的素裙，颈间坠了枚浅绿色的暖玉。可饶是如此，她回眸瞬间眼中的冷清还是吓了华秀荣一跳。华秀荣努力稳住了自己的脚步，不让自己露怯。
“你来了。”语气不咸不淡。
实际上，她也不能给眼前的妇人更多好态度了。封衡还没死呢，竟然就想着站队维持自己的荣华富贵了。
“皇长公主有何指教就快说吧，民妇还要赶着回去给衡儿烧纸呢。”若是以前，华秀荣定是不敢如此不分尊卑，可她现在身后有人了。那人已经给她分析了局势，和皇长公主一路是不能继续享受富贵的。
她已经没了衡儿，再也不能失去现在的优渥生活了。
“华秀荣，你还记不记得封丞相离开以后，你在邺城的那些日子。”简仪有心想要给她难堪，自然是挑她的痛脚来讲。
再者，她也想确认一下华秀荣身后那人，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若是那人，她倒当真是要佩服一二了。
话音落下，她掩去了眼中的锋芒。
华秀荣脸色一变，“皇长公主今日请民妇前来不会就让民妇回忆往事那么简单吧。”
在邺城的那些苦日子，是她最不想回忆的日子，也是她刻意忽略的记忆。
但自从她的衡儿长大了以后，她的一切都变好了。她的衡儿师从全才普算子，是这大魏第二个出色的才子，只不过因为年纪小名声并未散播到京都以外去。本来她有机会享福的，可一切因为眼前这个贵妇人，如过眼烟云散去了。
“夫人来都来了，不如坐下，闲聊一二。”简仪转身走到小几前，做了“请”的手势，甚至主动给她斟满了茶水，“这可是津南最新进贡上来的碧螺春，甚至连皇宫都没有的。”
华秀荣本来不为所动，但听到连皇宫都没有的时候，眼珠子转了转。
她身后那人什么稀奇物都见惯了，或许这皇宫都没有的茶叶能够讨得她的一二欢心。
简单思索下，不禁有些眼馋了。
“夫人既然喜欢，回去的时候我让青玉给您送一些便是。”简仪轻笑起来。
鱼儿上钩了。
“这是你自愿送我的，我可没有像您讨要。”华秀荣得了便宜，赶快卖乖。
简仪眼神有瞬间落在了窗外，眼底布着的薄凉深不可见。
要不是看在眼前这人是封衡母亲的份上，她甚至不愿和她有任何交集。
“皇长公主把民妇叫来，又好茶伺候着，肯定不是只是说说话这么简单吧。”华秀荣动了动茶盏，但始终没有动上一口。
她其实品不来茶叶，但这京都几乎人人品茶。她要挤尽这上流社会的圈子，就必须跟着装装样子。
至于茶水中下毒？眼前这人自视清高，自然不屑于去做这种宵小事情。
“只是闲聊而已，夫人何必忧心。”简仪搭了搭眼，停顿了下来。
华秀荣继续等待她的下文。
“你是这邺城最有名的绣娘，身边来往的都是邺城的上流人家。你深知权利的重要性，因而见到了封丞相的第一眼，你便打定主意，要笼络住他。因而你拿你的青春赌了一把。你有了封衡这个孩子。可你没想到他回了京都以后，就再也没能回来。女人的年华像花，过了花期就不再了。你拖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根本无处着落，你只能”简仪叙述语气平淡，就像喝水那样，不痛不痒。
“别说了，别说了”华秀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别说了！”
那些往事，她再也不想记起了。
她本想着以青春为赌，一定会拼出一个不一样的前程。哪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华秀荣，你装病逼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进京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本宫十分的好奇。”简仪端起青花盏，掀了掀茶盖，然后走到了窗前。
这世间事，本来就是经不起推敲的。
人有私心能够理解，可私心太甚，便显得十分的可怕。
“在想什么？一个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族公主竟然问我在想什么？我能想什么，一个从小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除了生活，还能想什么！”她神色间有些癫狂，“你以为所有人的人生都能和你一样，一帆风顺，事事如意。你不想三皇子登基，那么先帝便为你废了三皇子。你想要让我的衡儿”
简仪满脸笑意望着她，“夫人继续说便好。”
简仪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对封衡的培养毕竟不是假的，华秀荣自知理亏，外强中干道：”衡儿尸骨刚刚入墓，难道皇长公主还能让他活过来不成。”
“你就那么确定那具尸体是封衡的。”简仪眼神落入了楼下的来往人群。
那处卖桂花糕的老伯处，那位戴帷帽坐着的女子，始终没动过。
“他身上佩戴着的那枚玉佩，我日日夜夜见他贴身护着。那具尸首不是他的，还是谁。难道皇长公主希望我的衡儿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华秀荣气急败坏道。
“夫人，请回吧。”简仪拍了拍手。
青玉从门外走进来送客，“夫人，这边请吧。”
“呵，当真是这京都可只手遮天的皇长公主，让来就来，让走就走。”华秀荣骂骂咧咧走了出去。
简仪放下了冷透的茶盏，准备离开。
对面楼下坐着的那位女子，恰巧抬头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第299章 覆国的宦官（14）（）
封衡到底年幼，没能看出横塘的这场漫长灾情是天子和皇长公主府权利的一场博弈。哪怕在横塘吃了些许苦头，还是没能学乖，横冲直撞想要把封珩的罪证送到京都。
封珩有心要护住封家仅剩的血脉，明面上派人截拦，暗地里几次相帮。一路上竟让他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所有难关。
简仪拿到封衡千辛万苦送来的“罪证”，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就连她一向最信任的青玉，都被隔绝在书房外。
青玉和赶路来的封衡挺直了身子站在屋檐下，看着书房中的烛灯明晃晃亮了整夜。
第二天一早，简仪打开了房门。
青玉大胆抬起头来，见得她满脸的倦意，很快低下头去。她低声道：“传梳洗。”
早就等在外边伺候的丫鬟们井然有序走进了去。
郑重梳洗后，简仪再次恢复了大魏最威严庄丽的皇长公主仪态，拿着封衡九死一生收集来的“罪证”，乘了轿撵进了宫面见天子。
很快，圣旨下发到地方。原本被派出赈灾的常大人被撤职，取而代之的是一向和简仪亲厚的陈家源。
陈家源领着陈家军赶到横塘，不费吹灰之力捉拿了横塘县县令。而封衡一身白衣，站在故人面前，满脸苦涩笑意。
“得罪了。”他亲自给封珩上了锁铐。
很多年后，陈家源想起在横塘县县衙见到的那人，眼中还是忍不住泛起泪花。曾经是如烈日一般肆意让人仰望的人啊，怎么会步步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在这场天子和简仪的博弈中，封珩毫不意外成了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