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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跑带跳穿过安全岛,躲闪着路过的汽车,跑进办公室。
它看上去就像一家微型银行。一个短小的柜台,一扇隔着防盗塑料栅栏的窗子。赖克走向窗口,从口袋里拉出钱来,“啪”地一声摔在柜台上,从栅栏下推送过去。
“去巴黎的票。”他说,“不用找了。去客舱怎么走?快呀,伙计!快呀!”
“巴黎?”回答是,“没有什么巴黎。”
赖克透过阴沉的塑料隔板望去,他看到了……虎视眈眈。森然逼近。沉默无语……没有面孔的男人。他转了两圈,心如鹿撞,太阳穴狂跳不已,确定了门的方位,奔了出去。他盲目地奔向天空航路,想避开一部冲过来的汽车,却被撞进了逐渐合围的黑暗中……
废弃。
毁灭。
删除。
解体。
(矿物学,岩石学,地理学,地文学)消失。
(气象学,水文学,地震学)抹去。
(X2φY3d维度:空间/维度:时间)消除。
删除项确定为……
“……确定为什么?”
删除项确定为……
“……确定为什么?什么?什么?”
一只手盖上他的嘴。赖克睁开双眼。他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一家警务派出所。他躺在一张白桌子上,周围是成群的保安,三个穿制服的警察,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所有人都小心地写着报告书,嗡嗡地说话,混乱地交换着位置。
陌生人将他的手从赖克的嘴上拿开,向他俯下身来。“没事了,”他温和地说,“放松。我是个医生……”
“一个透思士?”
“什么?”
“你是透思士吗?我需要一个透思士。我需要一个可以进入我脑袋的人,证明我是正确的。我的天!我必须知道我是对的。我不在乎花钱。我……”
“他想要什么?”一个警察问。
“我不知道。他说透思士。”医生转回到赖克这边,“那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们,透思士是什么东西?”
“超感师!一个思想阅读者。一个……”
医生微笑起来。“他在开玩笑,表明自己状态很好。很多病人都那样,他们在意外之后假装一副沉着冷静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我们称为绞架上的幽默感……”
“听着,”赖克绝望地说,“让我起来。我想说点事情……”
他们扶着他站了起来。
他对警察们说:“我的名字是本·赖克。帝王的本·赖克。你们知道我的。我想要招供。我想对林肯·鲍威尔警长招供。带我去鲍威尔那里。”
“鲍威尔是谁?”
“还有,你想招供什么?”
“德考特尼的谋杀。上个月我谋杀了克瑞恩·德考特尼。在玛丽亚·博蒙特家……告诉鲍威尔。我杀了德考特尼。”
警察们惊讶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晃到角落里,拿起一部带通话手柄的老式电话,“局长,这里有个家伙,说自己是帝王的本·赖克,想对一个叫鲍威尔的警长招供,宣称他自己上月杀了一个叫克瑞恩·德考特尼的人。”停顿片刻,他问赖克:“怎么拼写?”
“德考特尼!大写的D,一撇,然后是大写的C…O…U…R…T…N… E…Y。”
那警察拼了出来,然后等待着,短暂停顿后他嘟哝一声挂断了电话,“疯子。”他将笔记本收回口袋。
“听着……”赖克道。
“他没问题吗?”警察看也不看赖克,问那医生。
“只是有点受惊过度。他没事。”
“听着!”赖克大叫。
警察猛地把他拽起来,推向门口,“好了,伙计。出去!”
“你一定要听我说!我……”
“你听我说,伙计。警察编制中没有什么林肯·鲍威尔,也没有什么德考特尼谋杀记录在案。而且我们根本不在乎你这种人会说什么屁话。现在……出去!”他将赖克丢在街头。
人行道古怪地开裂着。赖克踉踉跄跄,然后重新恢复了平衡,站住不动,木然,迷失。比刚才更暗了……永恒的黑暗。只有少数路灯还点着,天空航路消失了,跳跃器不见了,原先的航道上是巨大的裂口。
“我病了,”赖克呻吟,“我病了。我需要帮助……”
他双手捂住肚子东倒西歪地走下街道。
“跳跃器!”他喊着,“跳跃器?在这个被上帝抛弃的城市还有什么东西吗?一切的一切都到哪里去了?跳跃器!”
什么都没有。
“我病了……病了。一定要回家。我病了……”他再一次大喊,“有什么人能听见我吗?我病了。我需要帮助……帮助……帮助!”
什么都没有。
他又一次呻吟,然后吃吃笑起来……虚弱地,空洞地,他用嘶哑的嗓门唱起来,“八,先生……五,先生……一,先生……紧张再紧张……紧张……忧惧……纷争从此开始……”
他哀声地呼唤:“大家都去哪儿了?玛丽亚!灯光!玛——丽——亚——亚!停止这疯狂的沙丁鱼游戏!”他绊倒了。
“回来,”赖克呼喊,“行行好,回来吧!只剩我一个人了。”
没有回答。
他寻找公园南路九号,寻找博蒙特公馆——德考特尼的死地……和玛丽亚,尖声尖气、堕落、能让人安心的玛丽亚·博蒙特。
什么都没有。
黑色的苔原。黑色的天空。陌生的荒凉。
一无所有。
赖克大叫了一声——沙哑、口齿不清、充满惊骇与狂怒的喊声。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一声回响。
“看在上帝份上!”他大叫,“一切都到哪里去了?把它们送回来!这里除了空间之外一无所有……”
在包围着他的荒凉之外,一个身影聚集起来,越变越大,熟悉,阴森,像一个巨人……一个黑色的阴影,虎视眈眈,森然逼近,沉默不语……没有面孔的男人。赖克看着他,瘫软了,吓得不能动弹。
然后,那身影说话了:“没有什么空间。什么都没有。”
赖克的耳中只听一声尖叫,那是他自己的声音,然后是他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正跑下一条张开大口的奇异的小径,全无生命,全无空间,奔跑着,在一切太迟、太迟、太迟之前,奔跑着,趁还有时间,时间,时间……
他头也不回向前直冲,撞上一个黑影。一个没有面孔的黑影。
那黑影说:“时间不存在。时间不存在。”
赖克倒退。他转身。他摔倒了。他虚弱地爬过永恒的虚空,锐声嘶叫:“鲍威尔!达菲!奎扎德!泰德!哦老天!大家都到哪儿去了?一切都到哪儿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和没有面孔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他说:“没有上帝。什么都没有。”
现在已经逃无可逃。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赖克和没有面孔的男人。在这个虚无的母体中被固定、冻结的无助的赖克终于抬起眼睛,深深地望向那个他致命的敌人的脸……他无法再逃避的人……他梦魇的恐惧所在……毁灭了他的存在的人……
那是……
他自己。
德考特尼。
两者都是。
两张脸融为一体。本·德考特尼。克瑞恩·赖克。德考特尼赖克。德—赖。
他无法做声。他无法动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也没有物质。除了正在死亡的思想什么都不剩。
“父亲?”
“儿子。”
“你是我?”
“我俩是我们。”
“父亲和儿子?”
“是。”
“我无法理解……出了什么事?”
“你游戏玩输了,本。”
“沙丁鱼游戏?”
“宇宙的游戏。”
“我赢了,我赢了。这世界每分每寸都属于我。我……”
“所以你输了。我们输了。”
“输掉了什么?”
“生存。”
“我不明白。我没法明白。”
“我们之中我是明白的,本。如果你没有将我从你这里赶出来的话,你也会明白的。”
“我是怎么把你从我身上赶出去的?”
“通过你的堕落。”
“你竟然这么说?你……叛徒,想杀我的是谁?”
“那是没有恶意的,本。要赶在你把我们俩都毁灭之前摧毁你,为了生存,为了帮助你失去这个世界,失去这个世界,你就能赢得这个游戏,本。”
“什么游戏?什么宇宙游戏?”
“这迷宫……这错综复杂的世界……所有的宇宙,是一个谜题,是为了让我们解谜而创造的。这些星系,这些星星、太阳、行星……
我们所知道的世界。我们是惟一的真实。所有剩下的都是虚构的……玩具、木偶、布景……假装的感情。这是一个为我们而造出的虚拟世界,是一个要让我们去解开的谜题。”
“我征服了这个世界,我拥有了这个世界。”
“但是你没有解开这个谜,你失败了。我们将永远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知道它不是偷盗、恐惧、仇恨、贪婪、谋杀、掠夺。你输了,于是这个世界完全毁灭了,解体了……”
“但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也被毁灭了。我试图提醒你,试图阻止你。但是,这场测试我们输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是谁?我们是什么?”
“谁知道呢?没能找到肥沃土壤的种子知道它是谁或者它曾经是什么吗?我们是谁,我们现在是什么,这些问题还有意义吗?我们失败了。我们的测试结束了。我们完了。”
“不! ”
“也许,如果我们解开了那个谜题,本,一切将依然是真实的。但是它结束了。真实被变成了可能,而你最后一个被惊醒……在虚无中惊醒。”
“我们回去!我们再试一次!”
“不存在回去的问题。已经结束了。”
“我们能找到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没有。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现在……毁灭。
《被毁灭的人》作者:'美' 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